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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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儿哪!”春雨闪身出现,“大氅先就送来了,我回去拿马褂。”

  “干脆我回去穿吧!一来一往,白费工夫。”

  “对了!”震二奶奶接口,“你穿了衣服直接到二厅上去等,我叫他们替你预备轿子。见了‘天医星’要磕头;人家是老太太的救星,咱们全家都得替他磕头。”

  “我知道。”说完,芹官转身就走。

  春雨匆匆跟了上去;高擎灯笼,照着芹官,边走边问:“叶天士不是在苏州吗?听说他每天要看上百的病号;怎么会到了南京呢?”

  “到南京来也是给人看病——”

  “那就不对了!我亲耳听鼎大爷说过,叶天士远地不出诊的。”

  “这个病人,来头不同。他是——。”

  他是江西广信府贵溪县龙虎山上来的张天师,奉召入觐事毕,由北京回山;不想行至南京地方,忽然寒热大作,病势甚凶。由于事先特颁上谕,着沿途地方官妥善照料;两江总督怕张天师一病不起,上谕切责照料不周,责任极重,所以下了札子给江苏巡抚,延请叶天士,克日到南京,为张天师诊治。昨日刚到,在他的门生周少云家下榻。

  “那真是巧了!难怪太太说老太太福大命大;真的命中就有救星。”

  春雨突然打了个寒噤;连手中的灯笼都大大地抖了一下,芹官急急问说:“怎么啦!”他一伸手去捏一捏她的手臂,“你也比三多好不了多少,不肯多穿衣服。”

  “我不是冷。”

  “那又为什么哆嗦?”

  “我是在想——。”她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你别呕我了,行不行?”芹官有些着恼,“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你还阴阳怪气,给人添烦。”

  春雨终于还是说了,“我是想到老太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异常吃力地说,“只怕一大家人就要散了。”

  “这是怎么说?”芹官站住脚问。

  “别停下来!”春雨拉着他说,“这话一时也说不尽;反正也不会到那个地步。”

  还是吞吐其词!芹官虽感不悦,但也没工夫去生闲气,只说得一句:“都像你这种心思,只怕老太太有个意外,一大家人倒真是要散了。”

  这话像针一样,刺在春雨心里;她不知道芹官是真的疑心她,曹老太太还不曾撒手西归,她已在打分手的主意,还是一时口不择言。就算是无心的一句话,也足以令人伤心了。不过,她当然知道要隐忍;只是反躬自问,话说得也早了些,其咎在己,不必怪人。

  因此,她不改常度地照料芹官,加上一件作为礼服的马褂,亲自送到中门;关照阿祥好生照看,然后又回到萱荣堂。

  “怎么样?”遇见秋月,她第一句就问曹老太太的病情。

  “气喘得好像更凶了。”秋月的眼圈红了。

  “千万不要这样,让太太看了伤心。”春雨又说,“我刚才听芹官说,叶大夫是因为张天师病了,特为来出诊的;老太太这场病迟不发,早不发,偏偏发生在这个当口,原是天可怜见,算好了有天医星下凡搭救。不要紧,绝不要紧!”

  受了春雨的鼓舞,秋月的情绪立刻就转变了,“是啊!我想以老太太待人厚道,身子又一向健旺,不说造百岁牌坊,寿到八十一定是靠得住的,不该说去就去。而且——。”她停了一下,又说,“而且,而且有好些事还没有交代。”

  春雨心中一动,她最关切的,当然是她自己的事;但这话问不出口,略想一想,闲闲提起。

  “老太太最关心的一件事,只怕是芹官上京当差。”

  “这当然也是。不过最关心的是,”秋月向窗外看了一下,低声说道:“芹官的亲事。”

  “喔,”春雨可终于忍不住要问了,“跟你谈过?”

  “不是跟我,不过有一次跟太太两个人谈,只有我在旁边。”

  语气中似乎连震二奶奶都不知道这件事;这一点,春雨认为很重要,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

  “震二奶奶呢?老太太跟震二奶奶谈过没有?”

  “没有。”

  答得简短,便显得声音有力;是确有把握的答语。于是秋月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一下子又提高了。

  “老太太跟太太怎么说的呢?”

  “老太太问太太的意思,太太说请老太太作主。老太太说总要先有合适的姑娘,才好商量;太太就提到张家的姑娘。”

  “那个张家?”春雨问说,“就是张侯爷家?”

  “就是他家。”

  “老太太怎么说呢?”

  “老太太说,若是为芹官着想,倒不宜娶富贵人家的小姐。齐大非偶;咱们家不比当年了。倒还是老根儿人家,姑娘又是脾气好、有见识、有教养的最合适。”

  听得这话,春雨脱口赞了一句:“老太太才真是有见识。”

  秋月看了她一眼说:“光有见识也无用,要有这样的人才好。”

  “莫非就没有这样的人?”

  “有是有一个;太太——。”

  “太太”两字刚出口,门帘一闪;秋月急忙住口,定睛看时是冬雪。

  “震二奶奶找,快去吧!”

  秋月起身走了;春雨也跟了过去,心里闷闷地只恨冬雪,不迟不早偏偏就在最要紧的那句话上闯了进来!

  “春雨也在这里,正好!”震二奶奶说:“老太太这病看样子命有救星,当然不要紧了。不过,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起床的。该商量个日夜轮班侍候的章程。”

  “是!”

  “日夜要有得力的人,白天还好,晚上要紧。”震二奶奶说,“刚才我跟太太商量,把老太太对面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太太搬了来住。另外春雨、碧文、锦儿都要来值班;春雨,你的意思怎么样?”

  “当然。”春雨答说,“即使震二奶奶不交派,我也要过来伺候的。”

  “是啊!你们都是有良心的。书房放假了,要碧文来值班,想来季姨娘也不会不放。你们四个,逢子午卯酉交班,每人管三个时辰;这个班怎么轮,你们自己说吧!”

  “晚上要紧,秋月当然在晚上。”春雨答说,“还有一个,我看应该是锦儿。”

  这一献议,在震二奶奶正中下怀,“不错!你跟碧文,还要照料芹官跟棠官,晚上不便。”她趁机又说:“前半夜又比后半夜要紧,前半夜老太太醒着,人也都没有走;少不得秋月。让绵儿值后半夜好了。”

  谁都没有想到,震二奶奶居然趁这机会,正好将曹震跟锦儿隔开来;都说她的安排很妥当。不过春雨又有个建议。

  “我在想,总还得有个懂医懂药的人,随时可以请来看看老太太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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