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一猜就着。我看中了那一家,回头再谈;请李老爷先说说小女的长处跟短处。”
“短处没有,长处太多;德言容工,四德俱备。不是我恭维的话,亲戚朋友家的小姐,出色的我也颇见过几位;但比起蕙纕小姐来,可还差着一大截呢!”
“这话是真的?总有短处吧?”
“一个人不能说没有短处,不过我没有能看得出来。”李煦紧接着又说,“其实,看不出来也不要紧;这么多的长处,就有小小的短处,也是瑕不掩瑜。”
“看起来李老爷倒真是跟阿纕有缘,看得她这么好!”查太太看着大姨娘说。
“是啊!不是缘分,今天那里会在一起?”
“这倒也是实话。”查太太问说,“李老爷看呢!”
“是的,是的。真是天生有缘。”
“既然李老爷也觉得彼此天生有缘,那就不可错过了缘分。”查太太正一正颜色说:“李老爷愿意不愿意有蕙纕这么一个儿媳妇。”
听得这句话,父子俩不约而同地,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相顾惊喜,都是乱眨着眼,就像遇见了一件不易置信的事那样。
不过,李煦的神态,很快地恢复正常;“嫂夫人何以有此奇想?”他平静地问。
“顺理成章的事,何以说是奇想。”查太太说,“我的女儿好,你的儿子也不坏,门户相当,处境相同,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叫做奇想?”
李煦不答,转脸看时,李鼎已经悄悄退到门口;他倒不是怕不好意思,也是种表示配不上蕙纕的谦退之意。
“李老爷,不瞒你说,我自然是有私心的;儿女都还小,半子之靠很要紧。一路来李大哥的热心诚恳,早就让我感动了;主意也早就拿定了。本想到了地头再说;如今因为旧病复发,只怕朝不保暮;这件大事,不早早说定了它,我实在放不下心去!”
说到这里,查太太呶一呶嘴;大姨娘自能会意,捧过一个紫檀的拜盒,交到查太太手里。
“小女的庚帖在此。李老爷,彼此都在难中,一切从简;只等你一声金诺,咱们再商量,怎么样点缀出一个办喜事的样子来?”
查太太的本意是不难了解的,愿结这头姻亲,主要是为了全家有托,其次才说得上看中李鼎的人品。至于李煦,觉得“小鼎”虽非佳儿;蕙纕却真是佳妇,岂有不愿结这门亲事之理?只是他毕竟不同于查太太,其中的窒碍看得很清楚,最难的一层却偏又不便说破——蕙纕何能擅自婚配?罪孥嫁娶,不由父母之命;要动公事题准,至少也得流配之地的长官肯担待才行。
若是“圣主当阳”——先帝在日,这倒也不成窒碍,只要遇到稍为忠厚些的长官,都肯担待;因为纵得处分,亦必轻微,不过罚薪之类,无碍前程。现在这位皇帝,得位不正,良心自偏;他对查嗣庭深恶痛绝,罪及妻孥,原意就在泄愤,查氏妻儿越是受苦,他越觉得痛快。如今孤女丝萝有托、寡妇半子得靠,岂是今上所望?这样,擅许查氏罪孥婚配的长官,所得的罪名还轻得了?
此中委曲,苦于不便明言;如果说明白了,无异宣布蕙纕的青春,注定了要葬送在苦寒悬绝之地;而更严重的是,这一说等于断定查家大小,永无出头之日。以查太太病弱如此;这番话便是一道绝无通融的催命符。
因此,他定了个主意,承诺照料查家孤儿寡妇;只要力所能及。婚姻之事,另外找个藉口来推托。
“我说实话吧,小鼎配得上、配不上蕙纕小姐?这些都还谈不上;满汉不准通婚的禁例,到底未奉明旨撤消。如今你我两家,都是待罪之身,做事不能不格外谨慎。”
李煦紧接着说,“我虽不能得蕙纕这么一个儿媳妇,不过我倒真想有蕙纕小姐这么一个好女儿。贤嫂,让小犬跟令媛兄妹相称吧!”
查太太楞在那里,半天作声不得;两姨娘的感想与她相同,一成兄妹,便绝红丝。这个结果,比议亲不成还糟糕。
当然,李煦了解她们的心理,但在他看,舍此而外,别无善策;所以也只能尽力忍受难堪的沉默。
“李老爷,你说满汉不准通婚的禁例,未曾撤消;可是,民间早已通行,而且宫里的妃子,听说不但有汉家女子,还有缠过足的。所以这个禁例,迟早要撤消的。咱们不妨从权,先把亲事定下来,等禁例撤消,再让他们小夫妇拜天地。你看如何?”
“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撤消;岂不耽误了蕙纕小姐的青春?”
“那就干脆先让他们小夫妇圆房好了!”
大姨娘脱口而出的这个建议,令人吃惊;“不可,不可!”李煦大为摇头,“那岂不太委屈了府上?”
查太太已在这俄顷之间想通了,认为大姨娘的主意很高明;当即答说:“李老爷不必顾虑这一层;实事求是,我不嫌委屈。”
那知躲在布帷后面偷听的蕙纕,早就感到委屈了;此时闪身出现,满脸通红地说:“娘!李家伯父的话是正办。就让我拜在李家伯父膝下吧!”
说着,便要下跪;而二姨娘是摸透了蕙纕的性情的,在听到“正办”二字,便已有了防备,当即横身阻挡,大声说道:“拜干爹是件大事,也要挑好日子,正式行礼。这会儿马马虎虎认一认,怎么行?”
场面显得相当尴尬;不过李煦的话说得很好,“不管怎么样,”他看着查太太说,“反正我跟贤嫂的亲家是做定了。”
这亲家是干亲家还是儿女亲家,要看以后的机缘;其实,就算李煦此时接受了婚约,蕙纕名分已定,反要时时避嫌,亦非患难相处之道。查太太转念到此,突生灵感;高声喊一句:“李大哥!”
平时查太太与两姨娘,都跟着孩子们的习惯,管李鼎叫“李大哥”,所以他只当查太太在喊他。但这样公然称呼,却还是头一回;急忙答一声:“不敢当!”闪身趋前。
“少爷,你比我晚着一辈呢!”查太太含笑说了这一句;转脸向李煦说道:“咱们先别论亲家;大哥,你认我做妹妹,如何?”
这个提议真是匪夷所思;但多想一想,立刻发觉这样安排,妙不可言。查太太如果认李煦为兄,李鼎与蕙纕便是姑表兄妹;眼前既可不须避嫌,将来亦有“亲上加亲”之喜。而且,这一来查家跟布里奇的关系,自然而然也拉近了;李太太在此养病,就不会有过多的不安。
“好极!好极!”李煦爽朗地大笑,“大妹子,你的招儿真高明。小鼎,还不给姑妈磕头?”
“对了!阿纕姊妹兄弟也得给大舅磕头;把他们都找来。”
“太太,”大姨娘很高兴地说,“我看先不必忙。照道理说,我们姊妹也得请大舅老爷上坐见个礼。顶要紧的是太太先得跟大舅老爷,拜了两家的祖先,然后按规矩见礼。从此两家人变做一家人,是一桩大喜事;我们姊妹,好好做几个菜,请一请大舅老爷,顺便请布二爷作陪。太太看这么办,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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