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查太太转脸问道:“大哥,你看呢!”
“对、对!该这么办!如今第一件事是要通知布老二。”李煦随即喊道:“小鼎,你去跟你布二叔说,我请他备一桌酒,接姑太太回门。”
“回门!”查太太噙泪笑道:“这两个字可多年没有听过了,不想遭了难还能回门,那是多美的事!”说着,激动得热泪滚滚而下。
“太太也是,大喜事怎么倒淌眼泪。大小姐,你来劝劝;我去叫孩子们先改称呼。”
于是蕙纕走上前来,先笑着说道:“第一回改称呼,还真有点儿碍口;我得使点儿劲:大舅!”
“我也得管你叫外甥小姐了。”李煦答说,“你那表哥,从前是纨袴;到如今还不免不通庶务,不近人情,有时要闹大爷脾气。你得多管着他一点儿。”
语带双关,蕙纕只红着脸点头,无话可答;查太太便即说道:“大哥把话说反了!倒是要让表哥多管那班淘气的表弟、表妹。”
“那当然。是我的外甥,我也要管;赶明儿个立张功课表,孩子的学业不能荒废。”
居然就此大聊家常,真像多年不见的白头兄妹那样。正聊得起劲时,李鼎疾趋而入,说一声:“布二叔来了!”
那布里奇形容奇伟,身高七尺,一张肉红脸、狮鼻海口、白髯虬结;而且音大声宏,进门一声:“恭喜,恭喜!”似乎四面石墙,都有回声。
“这就是布二爷?”查太太说,“全家托庇,感激不尽;还没有过去拜谢,反倒让布二爷劳步,真正不安。”她转脸又说:“蕙纕,你们给布二爷磕头。”说着,她自己先裣衽为礼。
“别这样!别这样!”布里奇望着跪了一屋子的少年男女,挥着双手大叫:“赶紧起来!不然,我可也要跪下了。”
“你就坐下来吧!”李煦拉着他的手说,“受他们一个头,也是应该的。”
接着李煦拉住他另一只手,半揿半扶地把他按得坐了下来;查家小弟兄一个个都好奇地望着布里奇,尤其是蕙缃,一双黑亮大眼珠,只盯着布里奇在转。
布里奇也看得孩子们好玩,笑得合不拢嘴;“李大哥,”他说:“有这些一班小外甥陪着你,可不愁日子不容易打发了。”
接着,便一个一个地问名字,问学业,执着手逗笑夸赞,热闹好一阵,才跟查太太客客气气地寒暄。
“查太太,你是李大哥家的姑太太,也就是我布老二家的姑太太;尽管安心住着,不必客气。”
“提起这一层,咱们倒得商量商量正经。”李煦接口说道:“能怎么想个法子,把我们这位姑太太留下来,养好了病再走。”
“这倒容易。绥中县的金大老爷,挺够朋友的,请他报病,把公事办结实一点儿;等部文下来,再报一个公事,原差都可以遣回。说明白,往后由我这里派人帮着绥中县护送就是。倒是,李大哥你怎么办?”
“我嘛,好好跟你喝两顿酒,仍旧上路。”
“我是说大侄儿,照道理,自然该跟着你走;不过,查太太这里,似乎也少不得有大侄儿这么一个人照料——。”
“他当然留在这里。”李煦抢着说。
“大哥,”查太太立即表示:“小鼎自然送了你去;你一个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你不放心我;我还不放心你呢!何况又是一大家子人。再说,我那个在宁古塔的侄儿。只怕也到吉林省城了;赶明儿捎封信去,让他一路迎了过来,就更没有不妥当了。”
“那还差不多。既然成了一家人,我也不说客气话。说实在的,真还少不了小鼎;起码这班孩子,也有个人管。”
正谈到这里,忽有布里奇的随从来报:“绥中县金大老爷来拜;已经在厅上了。”
“必又是出了盗案,要我派队伍抓‘红胡子’;不然,不会这么晚,还亲自跑了来。”布里奇起身说道:“少陪一会;等我把老金应付走了,回头来喝喜酒。”
走不多时,布里奇的随从忽又来请李煦;说是“金大老爷”要见。李鼎是惊弓之鸟,闻言变色,李煦却很沉着,对查太太说:“金大老爷也是旗人,跟舍亲曹家常有往来;大概知道我在这里顺便邀了去见一见。”
“是的。”查太太俨然姑母的口吻:“小鼎陪了你父亲去;没有什么事,你就回来。”
李鼎一面答应,一面深深点头,表示领会。去了有一盏茶的时候,并无消息;蕙纕便嘀咕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她向她母亲问。
查太太犹未答话,蕙缃却又多嘴了,“他是谁呀?谁是他呀?”她斜仰着脸问。
蕙纕认为她是故意的,不由得又冒火;二姨娘却不等她发作,就一巴掌拍在蕙缃背上,大声喝道:“什么事都有你的分!偏不告诉你。滚一边去!”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就是表哥,表哥就是他。”蕙缃躲远了说。
“闭嘴!”二姨娘大怒,“看我不拿鸡毛掸子抽你。”说着,起身伸手去抓蕙缃。
一看来势不妙,蕙缃吓得要逃;但出路只有一条,向外走。她先还踌躇,及至见她母亲真的扑了过来,知道不躲要遭殃,拔脚往外就奔,一掀门帘,与人扑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大声喊道:“表哥回来啦!”
李鼎成了她的救星;这一声喊,就谁都不会去理她了,急着要听李鼎说些什么?
“是盛京衙门来了公事,沿路查访我父亲;盛京衙门奉到上谕,要我父亲去听宣——。”
“有上谕!”查太太不觉失声,“是为了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
“小鼎,”查太太的脸色马上黯淡了,“可不知是福是祸?”
“很难说,看样子好像没有什么。”
查太太也无从猜测;想了一下问道:“这样,你父亲马上就要动身了。”
“我去。我去听宣。”
“怎么是你去呢?”
“盛京衙门的公事上,是怎么说的,如果我父亲不能‘驰驿’,有护送亲丁来听宣,亦自不妨。”
“照这样说,一定是福,不是祸!”蕙纕在一旁接口,语声清朗,显得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大家都转脸看着她;查太太问:“你怎么知道?”
“‘驰驿’是按驿站走,一点都误不得;怕大舅吃不了辛苦,所以准亲丁代为听宣。这是体恤大舅,那里会有什么祸事?”
此言一出,无不心诚悦服她的解释;李鼎首先就笑着说:“到底表妹高明!看起来是福不是祸。”
“多亏得大小姐,”大姨娘高兴地说,“几句话去了大家心里一块石头;不然,只怕今天晚上饭都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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