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都要避避风头。”老周答说,“不过迟早要逮着他们。张五嫂,你照常预备,随时等我的消息。”
交代了这话,老周匆匆走了。赛观音便取出锡盒来,关紧房门,细细欣赏那四件首饰;正在得意忘神之际,听得门外脚步声,即时警觉,是丈夫回来了,这四件首饰若为他所见,十之八九会被他偷了去送到赌场,必得密密妥藏才好。
转念到此,直奔门口,先将屈戍一搭,闩好了门走回来;张五福已在叩门了。
“等一等!”赛观音说,“我在换衣服。”
“怎么样?”张五福在门外问:“遇见震二奶奶没有?”
“大呼小叫干什么!”赛观音骂道:“说话做事,从来不用脑子的。”
张五福被骂得不再开口;赛观音怕他在门缝中张望,背着身子挡住首饰,收藏好了,才去开门。
“没有遇见。”赛观音又说:“老周刚来过。”
“他说点儿什么?”
“说还会来通知我。”
“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他他不肯说;问你又说不清楚,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你不必问。有花样玩出来,自有你的好处;玩不成也不少什么。不过有句话要告诉你,对这件事,你最好装作不知道;别去胡乱打听。”赛观音又说:“还有,我要到那里,你也别管。”
张五福是为妻子降服了的,听完不作声,表示默受。到晚来,张五福抱住赛观音求欢,让她一巴掌打得松了手;说明天还要去烧香,借斋戒为名,将张五福撵了到堂屋里去打地铺。
第二天,赛观音五更时分就起身了,悄悄开了房门,打水来洗脸梳头,换上她唯一的一件绸衫,系上青绢裙子;那四件首饰,除了玉簪以外,其余三件棉裹布包,置入香篮;然后唤醒丈夫,说要出门了。
“这么早就去烧香?”
“半夜里烧头香的还有呢!”赛观音又说:“我要回来,天不黑就回来了;不然就住在甘露庵,你不必等我。”
说完出门,走出两条巷子到相熟的轿行里雇顶小轿到甘露庵,就在轿中戴好首饰;等一下轿,轿夫楞住了。
“张五嫂,你像个阔少奶奶!”
赛观音浅浅一笑,“借来的两件首饰,装装场面。”她告诫着说:“别替我到处去‘卖朝报’。”
“下午要不要来接?”
“不要!”
付讫轿钱进庵,香客已经不少了;赛观音一出现,立刻便吸引了不少视线,但颇多困惑之色;赛观音蓦地里想起,既像个阔少奶奶,为何连个丫头都没有?放眼看去,那里有个有身分的堂客,自己提着香篮的?
幸好遇见敬明,便将香篮交了给她;口中问道:“知客师太呢?”
“陪将军的老太太在说话。”
甘露庵客座甚多,特为拨出一间,供江宁将军明安的太夫人休息,赛观音到那里,在门外一望,尽是些盛装的旗下女眷;她久闻旗人规矩重,礼数多,深怕失礼,不免情怯缩步。
那知无垢眼尖,招手喊道:“张五嫂,请进来。”
这一下,赛观音只好硬着头皮踏了进去。只见东面对坐着两个旗下老太太,上首的总在六十开外,下首的也在五十左右。无垢为她引见,一个是明老太太;一个是明老太太娘家的弟媳,浙江乍浦副都统德良的妻子,来为明太夫人拜生日,这天跟着来随喜。
“这位是将军夫人明太太;明大小姐、明二小姐。”
母女三人都站在明老太太身边;赛观音一一见了礼,夸赞那十七、八的一双姊妹花说:“长得真俊!真正一对大美人。”
明老太太要听见谁夸她的两个孙女儿,最高兴不过;当下便回头说道:“你们怎么不招呼客人坐?”
“不就在端椅子吗?”已入中年,体态肥硕的明太太笑着说。
“不敢当;不敢当。”赛观音逊谢着,“这里那有我坐的地方?”
“你是客!张五嫂,你别客气。”
赛观音扶着明家丫头端来的椅子把手,不肯落座;无垢便说:“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坐吧!”
“不!”赛观音坚决地,“明太太跟两位小姐都站着,我怎么能坐。”
“不相干!这是我们旗下的规矩;她们也是站惯了的。”明老太太说,“你坐下来,咱们说说话。”
“老太太,我陪你一整天都行;不过要让我坐,我绝不敢。”
“这样吧,”德太太转圜,“让大奶奶也坐吧!”
她口中的“大奶奶”便是明太太;无垢听得这话,便去端了张椅子来,明老太太便向儿媳妇说道:“你不坐,客人也陪你站着,那多过意不去?坐下吧!”
明太太立夏那天秤过,整整一百二十斤重;全身重量撑在一双“花盆底”上,站久了苦不堪言。幸喜赛观音知礼,使得她也有了座位,自然心感;所以明老太太跟赛观音说了几句话,转脸跟德太太在聊家常时,她倒是执着赛观音的手,问长问短,非常亲热。
过了好一会,无垢来请烧香;赛观音惦念着季姨娘,趁机告罪别去。在昨日相遇的原处,再次邂逅;季姨娘似乎很惊异地,只似笑地瞅着她,自不免使赛观音发窘。
“你老怎么了,反倒像不认识了!”
“我看你跟昨天像换了一个人——。”季姨娘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是因为夏云拉了她一把。
赛观音眼尖看到了,明白她的用意;也感激她阻止季姨娘让她受窘,便索性说明了:“季姨娘必是看我戴了这几件首饰,”她轻声说道:“借来的。”
“真看不出来。就像你自己的一样。”夏云顾左右而言他:“首座在念‘疏头’了,烧香去吧。”
到得大殿,只见主持圆明,亲自领头做法事;殿上氛氤一片,檀香夹杂着粉香,中人欲醉。天热人多,汗出如浆,季姨娘有些支持不住,一手扶头,一手扶着夏云的肩膀;赛观音急忙上前,扶着她的身子问:“怎么啦?”
“有点不舒服,头晕。”季姨娘又说:“不要紧,过一会就好了。”
“大概中暑了。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大对劲。”夏云一面说;一面从荷包中掏出一块紫金锭,塞在季姨娘口中,又加了一句:“回去吧!”
“不好!无垢师太那里交代不过去。”
“不要紧!有我。”赛观音说,“人不舒服,别勉强。”
于是夏云便关照小丫头,去找轿夫;由于无垢正忙得不可开交,亦就不必作别,只托赛观音致意而已。
这一来,季姨娘受托招待香客的一份责任,便交给了赛观音了。日中斋罢,逐渐散去;约莫申牌时分,法事已毕,香客散尽,无垢走来向赛观音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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