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亏得你!你道明太太怎么说:她说你真赛过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怎么?”赛观音不安地打断她的话问:“明太太怎么也知道我这个名儿?”
“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无垢又说:“季姨娘一走,如果不是你,我就要抓瞎了。”
“我真有点担心;季姨娘是中了暑,万一在这里病倒了那可不好。”
“不说病倒,光是呕吐狼藉,就够麻烦的了。”
“你也该派个人去看她一看。”
“说得是!我马上就去。”无垢走了几步,忽又回来说道:“你今天别回去了。我有话跟你细谈;实在是有事托你。府上在那里,我叫人去通知。”
“不必!我在家留了话的。”
原来赛观音倒也是有心结纳,无垢心想,这自然是那四件首饰的功效;看来所下的一味“药”是对症了。
※※※
晚饭后下了一场阵头雨,暑气全消;雨止水退,云散月见;赛观音与无垢都洗了澡,在院子里纳凉谈心。
“有件事,办成功了,我跟主持说,送你五百银子;再替你找个地方存着,动息不动本,一个月有四、五两银子补贴家用。你看好不好?”
“敢情好!”赛观音说,“可不知我能办不能办。”
“你一定能办。当然,也不光是专靠你一个人。”
原来明将军的太夫人佞佛,是甘露庵的护法之一;有一次谈起,善男信女每有舍宅为寺的功德,她虽住在儿子的衙门里,无宅可舍,但手头有些私蓄,打算捐个万把银子盖一座庵。无垢与住持圆明商量,希望能把这笔捐款拿过来,便跟明老太太说,甘露庵想在栖霞山盖一座下院,起名叫延寿庵;明老太太既发愿要做这场功德,何不将银子捐给甘露庵?
“当时明老太太一口气答应。那知道,过几天再提,她忽然变卦了;语气中仿佛有不得已的苦衷。”无垢问道:“你倒猜一猜是什么缘故?”
赛观音想了想答说:“想必是明将军不愿意?”
“你猜对了一半。明将军倒没有说什么;明太太不赞成。她是当家人,明老太太的私蓄又是交给儿媳妇;明太太不肯放手,做婆婆的也很为难。”无垢急转直下地说:“明太太跟你很对劲,你说的话她会听;能把她劝得活动了,咱们的这座延寿庵就盖得成了。”
“喔,既然你说她肯听我的话,我自然要效这个劳。不过,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这,咱们慢慢商量。好在这也不是很急的事。”
赛观音点点头,无可置喙;无垢也没有再提这话,只说类似这样的事,不一而足,如果赛观音肯真心合作,常常会有好处。
“这是师太提携我;我不能不尽心;也不敢不尽心。”
“言重,言重!不过,”无垢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四。”
“几月里生日?”
“九月。”
“这么说,我比你大;我是四月里生日。”无垢问道:“你愿意不愿认我做姊姊?”
跟尼姑认姊妹;空门中也有这种世俗之事,赛观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而一时竟忘了回答。
“你不愿意不必勉强。你别多心。”无垢拉过她的手来,拍拍她的手背说,“我是跟你说着玩的。”
“你是说着玩,我可是真心想认你这个姊姊。最好一起在菩萨面前磕个头。”
“心到神知。”无垢的态度又一变,“你是真心,我也是真心。以后,咱们私底下是姊妹;当着人用‘官称’,你看好不好?”
“怎么不好?”赛观音脱口叫一声:“姊姊!”
“妹妹,好妹妹!”
刚说到这里,蓦地里起风,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色,赛观音便说:“要下雨了!”
一语未终,大颗的雨滴,已洒落下来;无垢便拉着赛观音往屋子里走。
“等等!”赛观音说:“把藤椅子搬进去。”
不但有藤椅,还有茶几;几上一壶刚沏的香片,焖透了正好喝,舍不得丢下,就这么一耽搁,着实被淋了一阵阵头雨。
“头发都湿了。”无垢取块手巾给她,“小褂子都贴在皮肉上了,赶紧换。”
“没有得换了。”赛观音说:“我就带来一套小褂袴,刚才洗澡换的。”
“只好穿我的。”
无垢取出来一套灰色绸子的褂袴,自然是僧衣的式样;束带而不用纽扣,大袖郎当,却是窄窄的袴腿。
“到后面换去吧!”
抱着衣服到后房换好,绸子爽滑,更觉舒服;坐下来抬头一望,恰好看到那部绣像的小说,心里立即浮起莫名的兴奋,毫不迟疑地去取了一本,站着就翻开了书页。
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一只手伸到胸前。赛观音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子一阵抖,书都抖落在地上,急急夺身转脸,只见无垢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她也换了湿衣服,是一套蓝绸褂袴,头上戴一顶玄色绸子的软帽,两足分开,一双手叉在腰上,站立的姿态像个男人。
“好看不好看?”无垢问说。
“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玩意?”赛观音惊魂略定,正色说道:“让人瞧见了,还得了?”
“除非是你,谁能到得了这间屋子里?”
“你不是说,是客房吗?”
“不错,是客房。”无垢答说,“不过要看怎么样的客?”
话中有深意,赛观音觉得不便再往下问了,只拍拍胸说:“真吓我一大跳!”
“这可得怪你自己。”无垢笑道:“我以为你早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到底她是蹑足而来,还是真有脚步声,已无法究诘,赛观音唯有笑一笑,不作声;弯腰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
“睡下来看!”
说着,无垢已将那套小说,拿到床前,剔亮了灯,向赛观音招招手。
赛观音在片刻的迟疑之后,突然发觉,如果再畏缩拘谨,不但自己受罪;也会扫了无垢的兴,将很有趣的一个晚上,弄成万分无聊。
她也算是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要放开来并不难,当下微笑着走到床前,与无垢并排坐下,一只手便从她身后伸过去,圈过来揽住她的腰;身子半靠着她的背,视线从她肩头望出去,落在小说的插图上。
“姊姊,”赛观音说,“我们今天晚上做姊弟好不好?”
无垢转过脸来,看一看她说:“你占我的便宜;应该兄妹才是。”
“兄妹也好,姊弟也好;反正——,”她把她的脸推过去,伏在她的肩头上轻轻说道:“反正一男一女是不是?”
“这还像句话。”无垢手一扬;身子往后一仰,拗开了书,将赛观音拉倒在一起,轻声说道:“你跟男人在一起,一定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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