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是回来了,而且很快;因为尚志舜的住宅,距离朱家只得两条胡同。但是,曹俯的脸色却不很好。
“有个消息很奇特,说我家有人拿财物暗中寄顿他处,尚老七私下告诉我,说怡王把案子交给庄王了。”
朱实诧异而疑惑,“什么案子?”他问,“是不是有人参了一本?”
“不知道。”曹俯答说,“我问尚老七,他也说不上来;我已经托他去打听了。”他又问:“你在府里听到了什么没有?”
“一无所闻。如果有这样的消息,我当然马上就会通知。”
“这,这就有点奇怪了。”曹俯想了一会又问:“你今天下午跟郡王见了面没有?”
“没有。”
“那也许还来不及告诉你。”曹俯脸上稍见宽舒了,“明天请你替我问一问。”
“是的。我明天一进府就去见郡王。”
郡王就是平郡王福彭;他在内廷行走,跟怡亲王每天都在朝房中见得到面。若有跟曹俯相关的事,要办理、要注意;怡亲王常会要当面告诉平郡王。这一回尚志舜所传来的消息,怡亲王不会不知道;而竟不告平郡王,直接交给管理内务府的庄亲王,事情就显得有些蹊跷了!
曹俯始而不安,原因在此。但听说朱实跟平郡王下午不曾见面,便设想着平郡王亦知其事,只是来不及告诉朱实,托他转达;照此看来,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否则一定会即时找朱实去交代。
朱实也是这样想,但结论不同。
他相信平郡王不知道;换句话说,怡亲王并没有告诉平郡王。这是为什么呢?可能案情严重,需要保密;甚至是皇帝格外叮嘱,不可泄漏,所以才不告平郡王而迳交庄亲王查办。
话虽如此,却不敢将他的想法说出来,免得增添曹俯的忧虑。不过会不会有暗中转移财物的事,却不妨谈一谈。
“谁会做这种事呢?”
“我想不出来。”曹俯苦笑着说,“舍间的情形,老兄总也有所知;反正小妾是绝不敢的。”
“通声呢?”
“他也不会。”曹俯答说,“他常闹亏空,根本就无财物可移。”
“这就不要紧了!闺阁私房,授受移转,毕竟与公家之事无涉。”朱实安慰曹俯,“请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得他这么说,曹俯心又宽了些;酒兴也好了些,仍算是尽欢而散。
送走客人,回到上房;少不得要跟碧文谈这个意外消息,“照你看,”朱实问说:“谁会干这么一件事?”
“季姨娘不敢;她也可怜巴巴地,根本没有什么东西。除了震二奶奶再没有别人!可是,”碧文又疑惑,“她好端端又为什么挪两口箱子出去呢?其中恐怕有误会。”
“有误会!什么误会。”
“老太太留下来好些东西,原说了归芹官的;上次太福晋说要置祭田,必是拿些东西去变卖,让人瞧着仿佛在逃产。”
“对!一定是这么回事!”朱实有誉妻癖,此时便又夸奖了:“到底是你,看得准、料得透——。”
“好了,又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碧文笑着打断;随又忧形于色:“四老爷亏空着公款;有这个误会可是大告不妙!你得好好儿费点心思在这件事上头。”
“曹家的事,我有那件不尽心的。睡吧,丑正叫醒我;我得赶在郡王上朝以前,跟他见面。”
平时朱实都是辰卯之间才到平郡王府,倘有要公赶办,总是宿在府里;似此半夜起身,摸黑出门的情形,极其罕见。
碧文叫丫头到门房去关照老刘,通知车夫寅正伺候。又怕自己睡得失晓,误了时辰;索性不睡,一个人在灯下,用牙牌消磨时间,磨到自鸣钟打两下,唤醒朱实,照料他漱洗。
“怎么?”朱实看她残妆未卸,诧异地问道:“你还没有睡过?”
“这一睡下去,这会儿那里醒得来?索性不睡,倒也省事。”
“这么冷的天——”
“这么旺的火盆,冷什么!倒是你;这会儿外头滴水成冰,你把郡王送你的那件大毛袍子穿了去。”碧文又说:“五更鸡上炖着一小锅鸭粥;我再替你烫一盅酒喝,肚子一暖就不怕了。”
这日常的温柔体贴,在朱实自觉有南面王不易之乐;饮水思源,越发关切曹俯的前程。心中寻思,此刻要从坏处去打算,才是万全之计;案子在庄亲王手里,得怎么走一条路子,通得到庄王那里?
“来吧!”碧文掀开门帘招呼。
朱实走到外屋,只见烧着熊熊一盆火;烧酒、鸭粥、包子、羊羔、鱼干、肉脯,还有下粥的酱菜,把桌子都摆满了。
“何用这么多吃食。”朱实拢着她的肩说:“你也喝两杯,稍为有些酒意上床,再舒服不过。”
碧文点点头,叫丫头又添来一副杯筷;打横坐了下来问说:“平郡王是什么时候进宫?”
“总在卯时。夏天卯前;冬天卯后。”
“那还早,你可以慢慢儿吃。”说着,揭开方瓷罐的盖子;坐在圆孔中的薄胎酒杯,为瓷罐中的滚水烫得酒都在冒热汽了。
朱实喝了一口,挟一块羊羔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自语:“不要紧,有路子!”
“你在说什么呀?说四老爷的事?”
“对了!这件案子,怡王已经交给庄王;我想起一个人,在庄王面前说话一定灵。只要庄王肯通融,事情就不要紧了。”
“那当然,怡亲王、平郡王、再加上一个庄亲王,还照应不了一个七品官儿的江宁织造?”碧文问道:“你想起的那个人是谁?”
“四阿哥。”
四阿哥就是当今皇四子弘历;他从小由庄亲王胤禄的母妃所抚养,所以叔侄的感情特别深。此外还有一份师徒之情——胤禄的天算火器,为先帝晚年所亲授;弘历又由胤禄指点这两门学问,而且有出蓝之誉,因而得蒙先帝宠爱。当今皇帝心感胤禄培植弘历之劳;所以当即位未几,胞叔庄亲王博果铎病殁无子,便以奉太后懿旨的名义,将胤禄承继庄亲王为子并袭封。王爵并不稀罕,皇帝原可自封;难得的是,老庄王留下了一笔极厚的遗产;这才是皇帝要将胤禄出嗣袭爵的本意。
等朱实将原委说明白,碧文亦颇感欣慰,但是,“谁跟四阿哥去托人情呢?”她想了一下问:“自然先还要求郡王?”
“对了!”
“那何不请郡王自己跟庄王去说?”
“没有四阿哥来得力量。”朱实又说:“郡王果真照应舅家,一定会托四阿哥,而不是自己去托人情。”
“四阿哥倘或不肯呢?”
“不会,绝不会!”朱实极有把握地,“郡王从前照应过四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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