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季姨娘接口说道:“热闹也只热闹这一回了。”
此言未毕,夏云便已大惊失色;赶紧扯季姨娘的衣服,已自不及。出语不祥,连棠官都感觉到了;嘟起嘴埋怨:“娘是怎么了?说话都不想一想。”
季姨娘脸上未免挂不住,正待发作;震二奶奶见机,先就沉下脸来责备棠官,“不许你没样子!”接着却又将棠官一搂,“来,跟着我坐。回头多吃羊肉少开口。”
亏得这一下,轻轻地将一个可能很尴尬的局面遮掩过去。当下分别就座;上面一桌是马夫人为首;下面一桌是吴嬷嬷为首,其次是秋月、夏云、冬雪,以及几个有头脸的仆妇。
“可惜,春夏秋冬,就缺春雨。”
不用说,又只有季姨娘才会说这不合时宜的话;夏云又气又恨,一抬头恰好与季姨娘视线相接,便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也非得有这么一个白眼,才能让季姨娘心生警惕;但要她少说话却办不到,“棠官。给二伯娘敬杯酒。”她说,“这一趟跟了二伯娘去,可千万不准淘气,处处听话;二伯娘才会疼你。”
这几句话说得还得体;棠官起身敬酒,也是中规中矩,很有点大人模样,于是将刚才那个尴尬的局面,算是遮掩过去了。
接着是邹姨娘敬酒,“二太太一路顺风。”她说:“其实不过白吃一场辛苦,到得京里,外老太太的病就好了。”
“但愿如你的金口。”马夫人将酒杯抿了一下,递给芹官说:“你替我喝了吧!”
芹官自是奉命惟谨。这时烤羊肉已经熟了;厨子戴一顶红缨帽,端着大红托盘上来献肉,震二奶奶已代为备好一个赏封在那里,叫丫头转手递了过去,随即吩咐:“片好了上桌。”
跃跃欲试的棠官,早就捏了把解手刀在手里;听得震二奶奶的话,大为失望,急忙向芹官说道:“小哥,咱们弄一块来,自己片着吃,好不好?”芹官尚未答言。季姨娘已经喝道:“你又胡出花样,看回头割了手,又哭。”
“其实,”马夫人不以为然,“倒是让他们自己动手的好。他们兄弟俩都快到当差的时候了。如果派在大宫门上;后半夜吃祭神的白肉,还不是得自己动手。”
“是,是!太太说得是。”季姨娘立刻变得满脸堆欢地,“我倒忘了,应该是历练的时候了。”
于是,夏云起身,关照厨子,另外割了一大块肉,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棠官精神抖擞地动手。只是那把解手刀不够锋利。片得不成样子。
芹官一时技痒,起身说道:“我来!”接着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刀;把子上是一个核桃雕成的鬼头;景泰篮的刀鞘,薄刃长锋。只见他一手拿新手巾揪住火烫的羊肉;一手斜斜片了下去,连瘦带肥一大片,拿刀挟着搁在马夫人盘子里。
“我吃不下这么多。”
“慢慢儿吃!”震二奶奶抢着说,“这是芹官的孝心。”
听这一说,马夫人的食欲便起来了;不过还是等芹官片好肉,一个一个分到,才蘸着黄酱尝了一口。
这时厨子等已将片好的羊肉,以及在烤肉时、油脂滴落、和着葡萄干、瓜仁之类的干果,拌得颗粒分明的米饭,一大盘、一大盘地送了上来。偶尝异味,个个专心倾注;唯独棠官是例外。
原来他的兴趣还是在不动口而动手上面,看着芹官横置在面前的那把解手刀,向往之情。溢于词色,连马夫人都觉察到了。
“你把你那把刀给了棠官吧!我另外给你找一把。”
听得这一声,棠官喜出望外;几乎是在芹官答应的同时,便已起身请安,笑嘻嘻地说一声:“谢谢二伯娘!”
“还得谢谢你小哥!”季姨娘指点着说。
“谢谢小哥!”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一伸手;芹官亦正好将刀拿了起来,预备入鞘,不知怎么一碰,只听棠官一声惊呼,赶紧缩手,拇指上已削掉了一块皮。
“怎么啦?”季姨娘问。
“碰上刀子了!”棠官答说,用左手捏住右手的拇指;血从他指缝中渗了出来。
“我看看,”震二奶奶急忙起身走了过来,“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于是棠官一松手,只见血污淋漓,看着可怕;这时连马夫人亦已搁箸,只一迭连声地说:“赶快找金创药!”
这几天由于马夫人收拾行李,日常动用之物,都变了位置,一时不知从何去找,以致乱成一团,都顾不得享用烤羊肉了。
还是夏云有办法,抓了一把香灰,按在棠官伤处,从手绢上撕下一条布,拿他的拇指包扎了起来。
“你看你,”季姨娘恨恨地说:“总是这么猴急!等一等也不要紧,偏就性急,自然就碰上了。活该!”
听得这话,马夫人、震二奶奶和芹官的脸色都变了;夏云顿时沉下脸来:“姨娘,你不会说话,就别开口;不会有人当你哑巴!”
不论如何,季姨娘总是主子;听夏云这么不客气地责备,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但看到大家都有称快的表情,她很见机地忍住了。
“好,好,”她强笑着说,“我不开口。”
“你也是!”夏云又数落棠官,“好好一件事,都让你毛手毛脚搞坏了!”
“行了,行了!”秋月极力想挽回这个扫兴的场面,“大家都趁热吃吧!”
没有人答话,显然的,兴致是扫定了;震二奶奶到底忍不住了,将芹官拉了一把,“回头你到我那里去。”她轻声说道,“我有一把刀送你。”
芹官点点头,没有作声;锦儿很机警地,悄悄站了起来,先自溜了回去。
原来震二奶奶早就打算好了的,要单独为芹官饯行,而实在是话别;菜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却苦于找不到时间。如今锦儿听得震二奶奶的话,知道把酒叙别,就在今宵,所以悄然离座,先回去准备。
正在忙着,曹震回来了;锦儿便说:“今儿替太太饯行,特为烤的全羊。你怎么不回来?”
“太太后天动身,我不是亲自安排,怎么放得下心?”曹震答说:“今儿是在镖局子里写纸,一定留我喝酒;太太这一路去,全靠人家照应,我不能不敷衍敷衍。”
“那你就赶快到太太那里去应个卯吧!”
“我知道。我进来拿点东西就去。”曹震问道:“我有本羊皮‘护书’在那儿?”
“你的羊皮‘护书’又不止一本!”
“是烫银的那一本。我记得交给你了。”
锦儿没有作声,转身去开柜子,找出他要的那本“护书”,随手一掀,落了满地的纸片;有一张飘到火盆上,曹震急忙伸手去抢,幸喜无恙,不过指头上烫起一个泡。
“怎么,”锦儿急急问说:“烫着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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