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也是!等我明儿问了二奶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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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锦儿打发一个在花园里打扫的老婆子,将绣春的衣箱行李送了来;只带来一句话:等一两天稍为闲一闲,抽工夫来看她。绣春很想问一问震二奶奶回府以后的情形;无奈那老婆子在佣仆的等级中是最低级,连上房在那里都不甚了了,自然不会知道上房里的事。
不过,绣春在家却不寂寞;因为邻居听说“王二嫂”的小姑来了,都喜欢来串门子,听绣春谈谈大宅门里的家常,在她们也是新闻,而况这一次又是从苏州回来,更有谈不完的见闻。就这样川流不息地这个去了那个来,说长道短,日子很容易打发。
到得第三天中午,毕竟将锦儿盼望到了。绣春如获至宝似地,从没有待锦儿那么好过;凤英跟锦儿也很熟,一面张罗,一面跟她寒寒暄。但锦儿却没有工夫来应酬;很率直地说:“二嫂子,你不用费事,我是上佟都统太太家有事,偷空来的,跟绣春说几句话就走;等来拜年的时候再陪你聊天儿。”
“是的,是的。”凤英也很知趣:“你们姊妹俩总有些体己话;上妹妹屋里谈去吧。二宝,走!”
凤英将她的小女儿拉了出去;怕有邻居来打扰,还将堂屋门都关上了。
“怎么样?”绣春拉着锦儿并坐在床沿上,低声问道:“大家看我没有回去,说了什么没有?”
“说倒没有说,不过听说你病了,惦念你的人倒有几个。”
这话自然使绣春感到安慰,含着笑容问:“是那些人?”
“第一个当然是二爷。”
听得这一句,绣春的笑容一减,“还有呢?”她问。
“伺候四老爷的桂刚;小厨房的下手张二猴;门房里的李秃子——。”
“好了,好了!”绣春将双耳掩了起来:“你别说了!”
锦儿有些好笑,也有些得意,随便两句话就把绣春耍得这个样子;不过心中的感觉不敢形诸颜色。等她将手放了下来,静静地问道:“二爷说了些什么,你总要听吧?”
绣春点点头,却又微皱着眉,有痛苦的表情;是怕听而又不能不听的神气。
“二奶奶故意不提你,只谈苏州;二爷到底沉不住气了,说得可也绝,‘阿凤,’他说:‘我记得你带了两个人去的;是我记错了吗?’你知道二奶奶怎么着?”
“怎么着,我可没法儿猜。你快说吧!”
“二奶奶也跟他来个装糊涂。”锦儿学着震二奶奶那种假作吃惊的神气:“‘是啊,绣春呢?绣春怎么不见?’接下来就问我。我说:‘绣春不是病了,跟二奶奶请假,回她嫂子家去住。怎么倒忘了呢?’二奶奶就打个哈哈,说是‘真的忘了!’把二爷气得要死,只能跟着打哈哈。鸭子叫似地干笑,听得我汗毛都站班了。”
“以后呢?”绣春问说:“没有问我的病?”
“你何必还问?”
绣春一楞,想了一下才明白,是锦儿嫌她还丢不开震二爷,当即辩说:“是你自己在说,他惦着我的病。话没有完,我当然要问。”
“你既然要问,我就告诉你,他不但问你的病,只怕还要来看你。”
“真的?”
“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总有数。不过,他问了我好半天,你是什么病,你嫂子住在那儿?这倒是一点不错。”
绣春默不作声,回想着震二爷相待的光景,不由得有些担心;如果锦儿说的是实话,震二爷就很可能会瞒着震二奶奶来看她。
“你可千万拦住他!这一来了,左邻右舍就不知道会把我说成什么样子了?锦儿,你得替我想法子。”
“我怎么拦他?一拦他,他一定会动疑心,说不定来得还快些。”
“那么,请你告诉二奶奶。”
“这不又害得他们夫妇打饥荒?他们大正月里淘闲气,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呢?”绣春有些急了:“锦儿,你不能撒手不管?”
“我何尝撒手不管?依我说,求人不如求己,他真要来了,你让你嫂子撒个谎,说你不在,莫非他还真的进门来坐等不成?”
这一说,绣春回嗔作喜,“噢!”她说:“言之有理,就这么办。”
“这是一桩。”锦儿又说:“第二桩可得问你自己,你跟绅二爷的事,你跟你嫂子说过没有?”
“没有。”绣春答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应该趁早说了,好替你自己备办嫁妆。我看二奶奶的意思,说是赔一副嫁妆,也只是好听的话;而况又是过年,她也没工夫来管你的事。”
听这一说,绣春不觉上了心事。她倒是有两三百银子的体己,存在曹家的账房里;但不能自己替自己办嫁妆,第一,没有人替她去办;第二,说出来也没有面子。
于是她将她的难处,说了给锦儿听,并又问道:“换了你是我,该怎么办?”
锦儿想了一下,反问一句:“绅二爷总有句话吧?”
“他没有说,我也不便问他。我想,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
“那就难了。”
“锦儿,”绣春握着她的手,迫切地说:“这件事,我只有老着脸求你了。你得替我在二奶奶面前求一求,争一争。不管怎么,我也服侍了她一场;何况府里,不管穿的、用的,搁在库房里,白白摆坏了的,也不知多少,就赏我一点儿,也算不了什么?”
锦儿觉得她这话也很在理。
考虑了一会,锦儿答说:“好!你要现成东西,我一定替你争;至于说另外赏银子替你去备办,只怕难。有个人也许会赏你,你或者又未必肯要?”
“你是说二爷?”
“是啊!他跟你好过一场,送你几百银子,也是应该的。”
“算了,算了!我可不要他的。”绣春灵机一动,“锦儿,有个办法,也得你费心替我去办?我在张师爷那里存了有二百多银子,回头我把摺子交给你,请你替我提出来;单拿两百银子用红纸包一包,送来给我嫂子,就说二奶奶赏的,把我的面子圆了过去;我也就可以让她替我去备办一点儿什么。你看!这个办法,如何?”
“好!很好。不过,这得等二奶奶把你的事挑明了以后再办。”
“她是怎么挑法?”绣春问道:“为什么不马上跟二爷说呢?”
“这得等苏州回了信再说。”
“回什么信?”
“已经派专人下去了,问老太太是年内回家,还是在舅太爷家过年?如果老太太年内回来,你的事由老太太来跟二爷说,那就万事妥贴,再也不会有什么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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