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末申初。”瑞香答说:“梅院长派人送来的。”
“那个时候!”胡雪岩蹙着眉说:“照道理要送席。”“席是没有送。”瑞香 接口,“送了个一品锅、四样点心,还有一篓水蜜蟠桃。太太叫我包了一个
八封的赏封,打发来人,请他告诉梅院长,我们老爷在灵隐,所以不晓得这 位洋大人的身分,不过总归是我们老爷的好朋友。梅院长是象自己人一样的,
请他费心代为款侍,明天我们老爷回来了,再当面同他道谢。”
瑞香咭咭呱呱一口气说下来,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胡雪岩觉得螺蛳 太太处置得颇为得体,很满意地说:“亏得我不叫她到灵隐去,不然,没有 人料理得来。”
“也亏得强将手下无弱兵。” 瑞香听出来是在夸赞她,古应春嫣然一笑,随即把头别了开去。古应
春也笑,笑得眼角露出两条鱼尾纹。等瑞香送了古应春回来,向胡雪岩说道:
“面想来不要了。我已经关照小厨房,弄几样精致爽口的菜;请老爷的示, 在哪里开饭?”
“就在这里好了。”胡雪岩又说:“我倒不晓得你这么凶!女人厉害,可 以;凶,不可以,自己吃亏。”
“太太当家,总要有个人来替她做恶人。莫非倒是太太自己来做恶人, 我们在旁边替人家说好话?”
胡雪岩觉得她的话竟无可驳;想了一下说:“就做恶人也犯不着撒蠢; 什么小X不小XX,难听不难听?”
瑞香涨红了脸,欲待分辩,却又实在没有理由,以致于僵在那里有些 手足无措的模样。
胡雪岩便又掉了一句文:“‘人必自悔而后人侮之。’”他说:“如果人家 回你一句:我‘小’你‘大’!你一个大青娘,脸上挂得住、挂不住?”
杭州人叫妙龄女郎为“大青娘”,是最多悉善感的时候;瑞香又羞又悔, 眼圈红红的,要哭出来了。
“咦,咦,咦!”胡雪岩大为诧异,“你叫人家不准哭,自己倒要哭了, 为啥?莫非我的话说得重了。”
一听这话,瑞香顿时收泪,抽出腋下的一方白纺绸绣一枝瑞香花的手 绢,擤一擤鼻子答说:“哪个哭了。”“不哭最好,你把牙牌拿来,再到前面
看看,坐席坐到啥光景了?”
瑞香答应着,取出一盒牙牌,倒在红木方桌上,然后下了阁子。胡雪 岩一个人拿牙牌“通五关”打发辰光连着几副不通,便换了起数问前程。
于是照牙牌神数的歌诀:“全副牙牌一字开,中间看有几多开,连排三 次分明记,上下中平内取裁。”头一次得了十六开,第二次更多,竟有廿一
开,第三次却只得一副对子,一副分相,共计六开。
胡雪岩是弄熟了的,一算是“上上、上上、中下”。诗句也还约略记得, 但“解”与“断”,却须找书来看。找到“兰闺清玩”的“牙牌神数”,翻开
来一看,那着诗是“一帆风顺及时扬,稳度鲸川万里航,若到帆随湘转处, 下坡骏马早收缰。”
一面念,一面心想:“有点意思。”再往下看,“解曰:谋为勿忧煎,成 全在眼前,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看到最后一句,不由得蓦然一拍桌
子,大声自语:“今天这个数起得神了!”
语声刚终,有人接口:“你在作啥?”抬眼看时,前面螺蛳太太手扶小 丫头的肩,正踏进门来,后面跟着瑞香。“客散了?”
“还没有,不过每桌都有人陪。”螺蛳太太说:“我是听说七姐夫来了又 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啥要紧的事,所以我特别来看看—”
“他到梅藤更那里去了,说一句话就回来的。”胡雪岩接着又往下看“解” 了以后的“断”。
“断曰:黄节晚香,清节可贵,逝水回波,急流勇退。”最后这四个字, 胡雪岩是懂得;而且这也正是内则老母、外则良友在一再劝他的。此刻不自
觉地便仔细想了下去。
螺蛳太太也常看他起数,但都不似此刻这么认真,而且是上了心事的 模样,当然深感关切。
“瑞香,去调一杯玫瑰薄荷露来,我解解酒。”说着,在胡雪岩对面坐了 下来问道:“你起的数,倒讲给我听听。”“今天起的这个数,我愈想愈有道
理。”胡雪岩说:“先说我一帆风顺,不过到时候要收篷。啥时候呢?‘帆随 湘转处’,灵就灵在这个‘湘’字上,是指左大人;到左大人不当两江总督
了,我就要‘下坡骏马早收缰’了。”
“还有呢?”
“还有这两句,也说得极准:‘施为无不利,到处要周旋。’拿银子铺路, 自然无往不利路路通了。”
“还有呢?”
“那就是‘急流勇退。’” 螺蛳太太点点头,喝了一大口玫瑰薄荷露说:“我看只有‘急流勇退’
四个字说得最好。又是‘下坡’又是‘骏马’,你想收缰都收不住。” 胡雪岩正要回答,只听外面人在报:“古老爷回来了。”“瑞香,”螺蛳
太太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带人来开饭。”
“讲妥当了?”胡雪岩也站了起来,迎上去问。“讲好了。明天上午八点 钟去看赫德。
然后他料理公事完毕中午到灵隐去拜寿。”
“吃饭呢?”螺蛳太太急忙问说。
“这就要好好商量了。”
“对,对,好好商量。”胡雪岩扬一扬手,“我们这面来谈。”古应春跟到 书桌旁边坐定了说:“我不但见了梅藤更,还见了赫德,他说他这一次一则
来拜寿;二则还有事要跟小爷叔约谈。”
“什么事?汇丰的款子,应付的本息还早啊!”“是茧子的事。”
“这个,”胡雪岩问:“怡和的大板怎么不来呢?”“已经来了,也住在梅 藤更那里。”
“这样说,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倒要好好儿想个应付的办法。”“当然。” 古应春又说:“小爷叔,你哪天有空?”“要说空,哪一天都不空。”胡雪岩
答说:“他老远从北京到这里,当然主随客便,我们只有看他的意思。”“既 然小爷叔这么说,明天中午等他到灵隐拜了生日,请他到府上来吃饭,顺便
带他逛逛园子。”
“我也是这么想。”胡雪岩问:“吃西餐,还是中国菜。”“还是西餐吧。” 古应春说:“我这回带来的六个厨子,其中有一个是法皇的御厨,做出来的
东西,不会坍台的。”“来,来!”螺蛳太太喊道:“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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