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是南北洋各紧要海口修船坞、修炮台,同时并举。 哪知正在干得如火如茶之时,李太夫人病殁汉口,李鸿章丁忧回籍,
调两广总督张树声署理直督,筹设海防一事,便暂时拦下来了。
“海防,北洋可管,南洋又何尝不可管;而且经费大部分出在两江,南 洋来管,更觉名正言顺。我现在想先从船坞、炮台这两件事着手。已经派人
去邀彭宫保了;我要赶回江宁,就因为他从长江上游巡阅下来,日内可到江 宁,客临主不在,未免失礼。”左宗棠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叫一声:“雪岩!”
“大人有什么吩咐?”
“福克在不在上海?““在。”胡雪岩答说:“他本来要回国了,因为听说 大人巡视上海,特为迟一班轮船走。明天一定会来见大人。”“喔,他回德国
以后,还来不来?”
“来,来。”
“那好。正好趁他回国之便,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新出的利器, 托他采办。”
胡雪岩正待回答,只见一名戈什哈掀帘而入,手里持着一个卷夹,走 到左宗棠面前,一言不发,只将卷夹打了开来,里面张纸;左宗棠拿起来看
完,随手便递了给胡雪岩。
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密电的译文:“申局探呈左爵相,(享密)沅帅督 粤,即明发。”署名是一个“云”字,胡雪岩知道,是徐用仪发来的密电。
这“沅帅”当然是指号沅甫的曾国荃,胡雪岩笑道:“两广是好地方。 曾九帅这回不会象去年那样,陕甘总督当不到半年,就因为太苦而一定要求 去了。”
左宗棠点点头,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徐徐说道:“叫曾老九到两广, 可见张振仙是不会回任,要真除直督了。雪岩,我要乘此机会,大加整顿,
南洋的归南洋,北洋的归北洋,把李少荃那只看不见的‘三只手’消除出去。”
“是。”胡雪岩心想李鸿章在南洋的势力,已有根深柢固之势,要清除不容 易;但真的办到了,将来另有一番局面,这件事值得出一番大气力。
“明天我去看制造局,你最好跟我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是。我明天一早来伺候。” 辞出行辕,不过九点多钟,十里洋场正是热闹的时候;上车时,古应
春的车案悄悄说道:“老爷,七小姐那里的约会是今天。”
“你倒比我记得还清楚。”古应春说道:“是不是七小姐特为关照,要你 到时候提醒我。”
那车案笑嘻嘻地不作声,只扬鞭驱车,往南而去。“七小姐是哪个?” 胡雪岩问。
“爱月楼老七。”古应春答说,“刚从苏州来的。”“人长得怎么样?”
“不过大方而已。应酬工夫可是一等。”
“看样子不止于应酬工夫。”胡雪岩笑道:“扎客人的工夫也是一等。”
“小爷叔看了就知道了。” 转眼之间,马车在宝善街兆荣里停了下来,爱月楼老七家就在进弄堂
右首第二家,相帮高喊一声:“后厢房。”即时便有一名娘姨迎了出来。 古胡二人便站在天进中等,只见那名娘姨插了满头红花,擦一脸白粉,
丑而且怪,真是所谓鸠盘荼,但开出口来,那一口娇滴滴的吴侬软语,恰如 十七八女郎,这就是苏州人所说的“隔壁西施”!
“喔唷,古老爷,耐那哼故歇才来介?七小姐等是等得来。”及至发现胡 雪岩,愈发大惊小怪,“喔唷唷唷,难末事体大格哉!啥叫财神老爷还清得 来哉介?
她这一喊不打紧,楼上纷纷开窗,探出好几张俊俏面庞,住天井中探 望;其中有一个大声喊道:“胡老爷,胡老爷,耐阿记得我介?奴是湘云老
四,晏歇到倪搭来坐。”胡雪岩涉历花丛,阅人甚多,记不得有么一个湘云 老四,只连声答应:“好!好!”
当下随着娘姨上楼,只见后厢房门口,有个花信年华的女子,打起门 帘,含笑等待;等一进门,古应春说道:“老七,你大概没有见过胡老爷?”
“啥叫?见过歇?奴见过格。”说着敛衽见礼,口中说道:“胡老爷,耐 发福哉。”
“喔,”胡雪岩问道:“七小姐,我们在哪里见过?”“山塘畹?是大前年 年脚边浪格事体哉。格日子是勒抚台格大少爷请客。胡老爷还转过奴一个局,
耐末贵人多忘事,奴是一直记好勤心里浪向。”说着,便上前来替胡雪岩解 钮扣,卸马褂。
胡雪岩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记起有这么一回事,那年年底路过苏州, 江苏巡抚勒方琦的长子,在上海便是稔友;特地在虎丘一家局书寓中请客,
仿佛是在席间转过局,面貌依稀,但名字却记不起,但决不是三个字。
“那时候你不叫爱月楼吧?”
“伊个辰光叫惜芳。”
“怪不得了。”胡雪碉笑笑寒喧:“这几年还好吧?”“为仔好嘞,混到上 海滩来格。”爱月楼老七向古应春瞟了一眼,“自从古老爷来捧仔场,慢慢叫
好起来格哉。”
“今朝日脚,勿壳张财神菩萨驾到,格末加二要好格哉畹!” 插嘴的是那鸠盘荼,胡雪岩与古应春是听惯了这种奉承话,不以为意;
倒是爱月楼老七听得刺耳,当即说道:“耐闲话那哼介多介?”说着,又使 个眼色,让她退了出去。这时果盘已经摆上来了,等胡雪岩与古应春坐了下
来,爱月楼老七一面敬瓜子、敬茶,一面寒喧。
“胡老爷是落里一日到格介?”
“来是来了两三天了。”古应春代为回答:“不过今天头一回出来吃花 酒。”
“啊唷!头一转就到奴搭,格是看得起奴畹!多谢、多谢。”“早知道你 们是老相好,我昨天就请我们小爷叔来了。”“那哼叫小爷叔?古老爷,耐姓
半个胡畹,啥叫是叔侄辈子?”
“妙!”胡雪岩笑道:“应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姓半个胡。” 古应春也笑了,回顾一班小大姐说:“你们以后就叫我半胡老爷好了。”
“格就呒趣哉!”爱月楼老七接口说道:“吃酒末吃半壶,碰麻雀末一和 还勿和。阿要作孽?”
胡雪岩看她心思灵活、口齿便给,颇有好感;古应春看出他的心思, 便即说道:“小爷叔,今天这个客,你来请了吧?”
胡雪岩跟他走马章台,已历多年,间或也有这种“让贤”之举;正在 考虑是否接受此番美意时,爱月楼老七却开口了。
“勿作兴格!古老爷,耐今朝格台酒那哼好赖?停吃得有兴末,翻台到 前厢房,胡老爷耐看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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