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放火,奸淫掳掠都来了!”
怪不得他这样子忧心忡忡,不管他是不是过甚其词;总不可不作预防。 小张家在城里,格外关切,失声问道:“胡先生!那,怎么办呢”
“办法是有一个。不过要见着‘当家人’才有用处。”整个杭州城现在是 蒋益澧当家;小张想了一下问道:“胡先生,我请你老人家的示,进了城是
先跟家父见见面呢?还是直接去看杭州的‘当家人’?”
“当然先看‘当家人’。”
“好的!”小张也很有决断,“老刘,我们分头办事;等到上了岸,卸米 的事,请你帮帮张千总的忙。现在秩序很乱,所谓帮忙,无非指挥指挥工人;
别的,请你不必插手。”
刘不才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不须负保管粮食之责;如果有散兵游勇, 强索软要;听凭张千总去处理,大可袖手旁观。“我知道了。我们约定事后
见面的地方好了。”“在我舍间。”小张答说,“回头我会拜托张千总,派人护 送你去。”
于是,胡雪岩打开小箱子,里面是一套半新旧的三品顶戴官服;等他 换穿停当,船也就到岸了。
虽说到岸,其实还有一段距离,因为沙船装米,吃水很深;而望江门 外的码头失修,近岸淤浅,如果沙船靠得太近,会有搁浅之虞。
好在重赏之下,自有勇夫,张千总颇为尽心,不但已找好一所荒废的 大房子,派兵打扫看守,备作仓库之用;而且也扣着小船,预备接驳。此时
相度情势,又改了主意,下令士兵在浅河滩涉水负载,更为简捷。小船只用 了一只,将胡雪岩、小张、刘不才和胡雪岩的跟班长贵送到岸下;交代明白,
胡、张二人就由挟着拜匣的长贵陪着,先进城了。望见城头上飘拂的旗帜, 胡雪岩感从中来,流涕不止,他是在想王有龄;如果今天凯旋入城的主帅,
不是蒋益澧而是王有龄,那有多好?今日之下,自然是以成败论英雄,但打
了胜仗的人不知道可会想到,王有龄当年苦守危城,岂仅心力交瘁,直是血 与泪俱;所吃的苦、所用的力,远比打胜仗的人要多得多?
这样想着,恨不得一进城先到王有龄殉节之处,放声痛哭一场。无奈 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没有功夫让他去泄痛愤,只好拭拭眼泪,挺起 胸膛往里走!
守城的已经换了班,是个四品都司;一见胡雪岩的服气,三品文官, 与蒋益澧相同,不敢怠慢,亲自迎上来行了礼问道:“大人的官衔是?”
“是胡大人。”小张代为解说,“从上海赶来的,有紧要公事跟蒋藩台接 头。”
这时长贵已经从拜匣里取出一张名帖递了过去;那都司不识字,接过 名帖,倒着看了一下,装模作样的说道:“原来胡大人要见蒋大人!请问, 要不要护送?”
“能护送再好不过!”小张说道,“顶要紧的是,能不能弄两匹马来?”
“马可没有。不过,胡大人可以坐轿子。” 城门旁边,就是一家轿行;居然还有两乘空轿子在,轿夫自然不会有,
那都司倒很热心,表示可以抓些百姓来抬轿。可是胡雪岩坚决辞谢——这时 候还要坐轿子,简直是毫无心肝了。
没有马,又不肯坐轿,自然还借重自家的一双腿。不过都司派兵护送, 一路通行无阻;很顺利又到了三元坊孙宅,蒋益澧的公馆,投帖进去,中门
大开;蒋益澧的中军来肃客入内。走近大厅,但见滴水檐前站着一个穿了黄 马褂的将官,料知便是蒋益澧;胡雪岩兜头长揖:“恭喜,恭喜!”这是贺他
得胜,蒋益澧拱手还礼,连声答道:“彼此,彼此!”
于是小张抢上一步,为双方正式引见:进入大厅,宾主东西平坐,少 不得先有一番寒暄。
胡雪岩先以浙江干绅的身分,向蒋益澧道谢;然后谈到东南兵燹,杭 州受祸最深。接下来便是为蒋益澧打算,而由恭维开始。
蒋益澧字芗泉,所以胡雪岩之称为“芗翁”;他说,“芗翁立这样一场 大功,将来更上层楼,巡抚两浙,是指日可待的事。”
“不见得,我亦不敢存这个妄想。”蒋益澧说:“曾九帅有个好哥哥;等 金陵一下,走马上任,我还是要拿‘手本’见他。”
浙江巡抚是曾国荃,一直未曾到任;现在是由左宗棠兼署。蒋益澧倒 有自知之明,不管从勋名、关系来说,要想取曾国荃而代之,是件不容易的 事。
但是胡雪岩另有看法:“曾九帅是大将,金陵攻了下来,朝廷自然另有 重用之处。至于浙江巡抚一席,看亦止于目前遥领;将来不会到任的。芗翁,
你不要泄气!”“噢?”蒋益澧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前俯了一下,“倒要请教, 何以见得曾九帅将来不会到任?”
“这道理容易明白,第一,曾九帅跟浙江素无渊源,人地生疏,不大相 宜;第二,曾大帅为人谦虚,也最肯替人设想,浙江的局面是左大人定下来
的,他决不肯让他老弟来分左大人的地盘。”
“啊,啊!”蒋益澧精神一振,“雪翁见得很透彻。”“照我看,将来浙江 全省,特别是省城里的善后事宜,要靠芗翁一手主持。”胡雪岩停了一下,
看蒋益澧是聚精会神在倾听的神态,知道进言的时机已到;便用手势加强了 语气,很恳切地说:“杭州百姓的祸福,都在芗翁手里,目前多保存一分元
气,将来就省一分气力!”
“说的是,说的是!”蒋益澧搓着手,微显焦灼地,“请雪翁指教;只要 能保存元气,我无有不尽力的!”“芗翁有这样的话,真正是杭州百姓的救
星。”胡雪岩站起来就请了个安:“我替杭州百姓给芗翁道谢!”“真不敢当!” 蒋益澧急忙回礼;同时拍着胸说:“雪翁,你请说;保存劫后元气,应该从
哪里着手?”
“请恕我直言,芗翁只怕未必知道,各营弟兄,还难免有骚扰百姓的情 形。”
“这——。” 胡雪岩知道他有些为难。官军打仗,为求克敌制胜,少不得想到“重
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老古话,预先许下赏赐;但筹饷筹粮,尚且困难, 哪里还筹得出一笔巨款可作犒赏之用。这就不免慷他人之慨了;或者暗示、
或者默许,只要攻下一座城池,三日之内,可以不守两条军法:抢劫与奸淫。 蒋益澧可能亦曾有过这样计诺;这时候要他出告示禁止,变成主将食言,将
来就难带兵了。
因此,胡雪岩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芗翁,我还有下情上禀。”
“言重、言重!”蒋益澧怕他还有不中听的话说出来,搞得彼此尴尬,所 以招呼打在先,“雪翁的责备,自是义正辞严。我惟有惭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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