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又闻喊杀声大作,黄盖率领江东勇士突烟冒火冲上曹军战船,逢人便杀遇人便砍,曹军抱头鼠窜,坠江而死者不计其数。后面周瑜亲率的大队人马也已赶到。为了打这场仗,周瑜特意督造了几十艘新式战舰,船板上不建阁楼而搭三四层简易箭楼,几十名精锐弓手列于其上,老远就是一通扫射,早把船头接战的曹兵射成了刺猬。还有的船上设有弩车,那些巨弩都是整棵树干削成,弩尖浸了松油燃起烈火,绞紧弩车斩断绳索,巨弩能飞出一丈多远,打在船上不仅是个窟窿,还会燃起大火。
张允只觉脚下隐隐发颤连声巨响,想必阁楼已经中弩,从窗口向下看去,黄盖已带着人杀上了自己的船,亲兵将士身遭烈火弓矢死伤无数,马延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位自诩水军副都督的男人顿时瘫软在地,连下楼突围的勇气都没了,抱着脑袋扎在角落里,忍受着楼下传来的厮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允只觉杀声渐远,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阁楼内满是浓烟,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想再下楼逃生,却见楼梯已被大火烧断。他又摸索着来到窗边,才发觉恶毒的火蛇已渐渐攀上三楼,滚滚黑烟不断地涌进来。他把头探出窗外想透口气,却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曹军战船已成一片火海,那肆虐的东南风成了帮凶,火趁风威,风助火势,正向曹营深处推进,目光所及都是一片赤红,烈火焚身的将士挣扎着、惨叫着、哀号着跳进江中,连绵数十里水寨已变成烈火的炼狱。而在对面还有数不清的江东战船密密麻麻铺满江面,盔明甲亮兵刃泛光,战鼓声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苍茫天地震个底朝天。
“咳、咳、咳……”张允被浓烟呛住了,猛一低头又被蹿上来的火焰灼了脸。他恐惧地后退几步,但觉整座阁楼摇摆不停,都在噼噼啪啪作响,炙热感已从脚底噌噌冒上来——这座楼船已被大火吞没,就快坍塌了。
“救命!救命啊!”张允绝望地呼喊着,只觉脚底一陷摔了下去,楼板烧穿了。他一跤跌落到底层,浑身骨骼剧痛,再爬起来已被烈火包围,那火焰就像愤怒的敌人……不,比敌人还要可怖百倍。
“丞相救命!蔡公救命!舅舅……我错了……”或许是将死之人的幻觉,张允仿佛在烈火中看到了刘表的身影,正挥舞着火把向他打来。他竭力躲着火焰,但烧塌的木头不断从头顶坠落,已避无可避。战袍引燃了,毛发燎着了,连双腿臂膀都被烈火缠住了,他只觉口鼻窒息眩晕跌倒,浑身铠甲已变成滚烫的烙铁,紧紧裹住躯体,要把他化成一滩脓血……
大势已去
当曹操得到奏报迈出大帐的那一刻,中军大营仍一片寂静,绝大多数士兵还在睡梦中,但隐隐约约已能听到水寨方向的呼喊声。遥望江中有一团闪闪发亮的光球,仿佛黑夜中的一堆篝火。
一阵强劲的东南风迎面拂来,吹得曹操打了个寒战。正是这阵风把曹操从一统天下的美梦中拉回现实,凭着尔虞我诈几十年的经验,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江东军内部从来就没有矛盾,周瑜也根本不缺粮草,黄盖投降更是逼真的诡计。
军师荀攸、中领军史涣、中护军韩浩、公子曹丕渐渐聚拢而来,猝闻变故都有些惊骇;大营也渐渐骚动,不少兵出于好奇跑出来打听消息,还有人攀上寨墙、箭楼,抻着脖子往江上张望,此时此刻他们还只是看热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把火意味着什么。
但曹操、荀攸心里却很清楚,东南风强劲,战船又被铁索固定,只要一条起了火,所有的都跑不了,全部水军都将丧于火海,甚至进一步震骇陆军,换句话说,十几万大军有覆灭的危险。不过曹操的第一反应还是设法补救,旋即带领众人赶奔江畔,并责令各营将领约束士兵,不准随便出来活动,设法稳住军心。
可即便如此,连营里到处是惊惧的士兵,他们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加之疫情严重本来就人心不稳,哪里压制得住?事出紧急,曹操率领亲兵步履如飞,几乎是跑着来到岸边的。只见沿岸及不远处的战船还完好无损,但二里开外已是一片赤红,刺眼的光芒与滚滚黑烟把水军罩得朦朦胧胧,燃烧的气味伴着东南风飘来,直钻鼻子眼——这把火越烧越大,已渐渐向岸边逼近了。
曹操一阵头晕脑胀,可还是强作镇定道:“不要慌!传令各船斩断铁链各自逃生。调集陆军人马沿江修筑土垒、壕沟,把大旗挪过来,我要亲自在此抵挡敌军!”
依照他的估计,水军很可能保不住了,为了保住旱寨,必须在敌人杀到之前设置一道新防线,阻挡敌人登陆。可军令传下去却没多大效果,只有忠诚的中军将士响应号召挖沟筑垒。其余人心已经乱了,吵闹喧嚣反而越来越大,至于斩断铁链逃生,更没什么动静,大多数士兵弃船而逃,只有少数死心眼的人还兀自挥舞着刀戈,徒劳地敲击着铁链。
弃船的士兵丢盔弃甲玩命奔逃,有个小卒边跑边喊:“快跑啊!烧过来了啦!”慌不择路正撞到曹操眼前,曹操不由分说拔出佩剑将他捅翻在地:“撤退之人协助修垒不准喧哗,违令者杀!”可这杀鸡儆猴的办法竟不起作用,逃的人越来越多——祸到临头了,谁还管什么将令?
这时已有败军的小舟逃回来了,那些兵士个个盔歪甲斜满面焦黑,还有不少身负重伤,都是九死一生。其中有艘小船更是冒着火回来,船板上的一切都烧光了,上面人烧得四散投水。有个烈火缠身的将领挣扎着跃到岸上,痛苦地打着滚,可身上的火却愈加肆虐,只有哀号着向大寨爬来,一面挣扎一面求救。
众人惊惧地望着那个浑身是火的将官,虽然惊叫声、悲号声、呼喊声、火烧战船噼噼啪啪的声音震耳欲聋曹操却仿佛能听到那个垂死之人的喘息。他的肩胛骨中了一箭,兜鍪早不知道掉到哪里了,满头的毛发烧得乌七八糟,除了身负大火煎熬,似乎还有别的创伤,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鲜红的血痕,但他还在吃力地往前爬,一心扑在逃命的征途上,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胡乱地伸张着双臂扭动着身躯,行动十分迟缓。以前他必定是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可如今庞大的躯体却成了阻碍,并在烈火焚烧下变得越来越扭曲。就在他抬头望见曹操等人那一刻,突然浑身抽搐着哭泣起来,终于看到了救星,但他明白已经晚了,他甚至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大家脸上纷纷显出恐惧、惊讶乃至困惑的表情,一时间竟没有人过去救援,似乎怀疑这个面目全非的家伙是不是人,或是从地府爬来的一只怪物。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韩浩,他由那悲哀摧痛的号哭声辨出了此人,既而张着双臂手足无措地呼喊着:“是马延,马延将军!救人!快救人呐!”
亲兵们一怔,随即围上前去,纷纷解下战袍扑打着马延身上的火焰。不知有多少件袍子被火焰燎着了,有人干脆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向他身上掷去,仿佛是要将他埋葬。曹操等人目睹此景已忘了战火,只感到一阵窒息的恐惧,也不禁解下征袍,却并非救人,而是像丢弃某种不祥之物一般抛得老远——战袍不仅可以遮风挡尘,也是军队中高贵身份的象征,可在熊熊烈火之间,这玩意很可能就是引火催命的魔鬼。
52书库推荐浏览: 王晓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