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六月丁丑日,北宫温明殿腾起一股十余丈的黑气,其形状好似一条黑龙盘旋空中,许久才缓缓散去。这件事令人惶恐不已,按照惯例,太尉孟郁、司空陈耽都以灾异被罢免。然而怪事并没有因此而终止,刚入七月,南宫的平城门、武库的外墙以及东垣前后墙无缘无故就倒塌了。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地震后检修时,这些墙还结结实实的。
这一系列的妖异事件,引起了刘宏的恐惧,经过和太后一番商议,他下诏将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召进皇宫询问种种妖异的含义。蔡邕借此机会递上密折,趁阐述妖异弹劾宦官,结果却是王甫、曹节安然无恙,蔡邕反而获罪流放朔方,朝廷上下一片唏嘘,实在是对皇上太过失望!
然而失望归失望,更耸人听闻的事件还是接着发生了。十月里,宦官竟从皇后的宫中搜出了巫蛊。刘宏勃然大怒,立刻将宋后一族打入大牢,没过几日就以谋反之罪将宋氏一族全部处死。
随着宋氏的覆灭,曹家开始跟着大倒其霉。最先受到波及的当然是曹鼎,他马上被罢免职务。紧接着,以往贪污受贿、欺压同僚种种恶行都被揭发出来,又勾起当年勃海王一案的亲属关系,曹鼎最终也被关进了天牢。曹氏一族自大鸿胪曹嵩以下,上到位列九卿、下至县衙小吏,全部被罢免官职。
朝廷一纸檄文打到顿丘县的时候,曹操还在布置捉拿太平道的事。他信手扯过公文,打开一看不亚于晴天霹雳。沉吟半晌,叹息道:“在劫难逃,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提起笔仔仔细细把手头的几个案卷处理完,又叫来徐佗把公务全权交托完毕,再三嘱咐捉拿贼人之事,才转回后堂告知卞氏姐弟,另打发秦宜禄上京打探消息,众人准备转天还乡。
也不知怎么回事,曹操被罢官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清晨,顿丘县的百姓纷纷跑到县衙要留住这位肯替穷人说话的年轻县太爷。这些百姓从县城的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是因断刘狼一案得以报仇雪恨的佃农,有的是受到衙门周济的鳏寡老人,有的是被解救的壮丁,还有一些是特意跑来的,要亲眼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县令老爷。
男女老少扶老携幼都堵在了县衙门口,弄得曹操的车马无法离开。
他只得派楼异、秦宜禄带着阖府的衙役和仆人出去劝百姓回去,可劝了好久大部分百姓还是不肯离开。万般无奈之下,曹操只好背着手亲自步出大门观看。
“那就是县太爷!”也不知谁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人群跟着就骚动起来了,前面的也挤、后面的也搡,楼异等人阻挡不住,百姓们如潮水般都涌到曹操跟前,将他紧紧地围在了当中,这个喊“县令爷不要走!”那个叫“曹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现场顿时乱成了一片。
曹操眼望着面前涌动的百姓,霎时间满腹的阴霾一扫而尽,暗道:“虽大难临头生死未卜,可我曹孟德得一方之民心,这官儿也没有白当呀!”想至此,遂面带微笑高声喊道:“乡亲们!大家不要喊了,都坐下!坐下!”
百姓们还真是听他的话,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老帮忙张罗着,大伙都不再喊了。从近到远大家都齐刷刷席地坐了下来,眼巴巴望着曹操。他见大家都坐好了,笑呵呵地嚷道:“十月天冷了,我长话短说,地下冷。大家坐久了我心里也不忍呀!”说着他往边上挤了两步,也坐到衙前的上马石边。
“老爷只要不走,我们受点儿凉算什么!”有个小伙子带头喊了一嗓子。曹操瞧得仔细,正是状告刘狼的那个农户王三,因而笑道:“王三,扳倒了那厮之后你小子过得怎么样啊?”
“托老爷的福,我王三也讨了婆娘啦!如今她已经身怀有孕,我们两口子合计着过了年,小崽子生出来,我们抱着孩子给您请安来呢!”他憨皮赖脸这么一说,四下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好!”曹操点点头,眼珠一转又问道:“王三,你的案子全县的人都知道。我有件事不太明白,一直想问问你。”
“太爷还能有不明白的事,小的可不信。”王三挠挠头。
“好奇嘛……”曹操轻描淡写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要刘狼的钱,拼着性命也要状告刘狼,为老爹报仇呢?”
“那还用说?我家穷,我娘又死得早,老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没想到为一两头牛就被姓刘的害死了。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别说刘家给我的是钱,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不能抛下父仇不报呀!人有人情事有事理,都在眼前摆着,这也是我当儿子的孝心呀!”王三身材粗壮嗓门也大,一席话说完,在场的不少乡里乡亲都叫道:“好小子!孝顺!你是好样的!”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喊,对王三道:“王三!那我再问你,你是希望你儿子长大了和你一样孝顺,还是希望他将来不管你?”
“老爷您这话问得没道理!”王三吹着胡子答道,“俗话说得好,榻上没个拉屎的,坟地就没有烧纸的。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生个儿子要是不养活自己,那还要他干什么?”
“你说得对呀!”曹操仰天大笑,“那你小子可就不讲理了!”
“我怎么不讲理呢?”王三一叉腰。
“你王三是孝顺儿子,你还要教导你儿子也当孝顺儿子,可你为什么不让本官我当孝顺儿子呢?你说你娘死得早,却不知我也是从小没娘,全仰仗父亲和几位叔父教养。现在我曹家因宋氏之事获罪,一门老小都罢了官。如今我老爹和叔父也成了白身,想必他们也要回家乡原籍待罪,我也得赶紧到他们跟前儿尽孝呀!你……还有列位乡亲不叫我走,这不是阻拦我当孝顺儿子吗?”曹操说着把手一摊,故作为难之色。他这番话说完,坐在地上的百姓纷纷耳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个农民打扮的白发苍苍老者才颤抖着喊道:“老爷您说得不错。但您跟我们不一样,您可是官身呢!您得替我们做主呀!现在有您在,地主们不敢欺负我们,您要是就这么走了,谁还镇得住他们呀?”
“是呀!是呀!您还是不能走。”百姓们又附和起来。
“大家不要嚷!听我说,听我说……”曹操挥了半天手才止住议论,“县里的事情我已经交托给徐功曹了,他这些年做事公正,大家也有目共睹。将来的县太爷要是不讲理,你们就找他理论,叫他上疏参恶吏!他会给你们做主的!”
“那也不行,要是他也走了怎么办?老爷,我们把笔墨都带来了,今儿我们上万民表,给皇帝老爷,叫他留你在顿丘!”老头还真上劲儿了。别的百姓也跟着嚷道:“对!人家都说,东阿有个万潜,顿丘来了曹操,兖州治下俩清官,两地黎民吃饱饭!您要是走了,我们的难处谁还管?”
“静一静!静一静!”曹操都快把喉咙喊破了,“我现在是待罪之身,况此事干系皇家,罢官已经是很轻的处置了。你们这样挽留反倒给我加罪,真叫本官为难啊。要是朝廷追究下来,我的脑袋就搬家了!到时候你们能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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