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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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人在东京的废墟中坐着电车跑了三天,银座也去过,浅草也去过,在浅草公园里看了一场“EuoVadis”的电影,罗马皇帝奈罗把全罗马城烧毁了,为助自己读Homeros的诗兴把罗马全城烧毁了,他把一切责任转嫁给耶稣教徒,那时使徒彼得正在罗马,他看见全城烧毁了,看见奈罗皇帝虐杀耶稣教徒,他说主道不行,他便翻然离开罗马逃去,他在途中,突然遇见耶稣的幻影从对面走来,他跪着问他:

  ——主哟,你要往何处去?

  再上一次十字架耶稣对他说:“你要离开罗马逃走时,我只好再去上一次十字架!”

  郭沫若散文选集啊,看到这里,我的全部心神都感动了呢!我此次出国放浪,誓不复返的决心从根本上生了动摇,“我要再去上一次十字架!”——一种严厉的声音在我内心的最深处叫出了。“我要再上一次十字架!”——我坐在观音堂畔的池亭上沉思了一点钟的光景。……

  我初来时本是想在此地的生理学研究室里作一个终身的学究,我对于生理学是很感趣味的,我自信我在生理学里只要研究得三五年定能有些发明;但是一从现实逃出来,愈离现实远的时候,它对于我的引力却反比例地增加了。一句话的觉悟:我现在不是当学究的时候。——我自从把这种志愿抛去之后,我决心把社会经济方面的学问加以一番的探讨,我近来对于社会主义的信仰,对于马克思列宁的信仰愈见深固了。我们的一切行动的背境除以实现社会主义为目的外一切都是过去的,文学也是这样,今日的文学乃至明日的文学是社会主义倾向的文学,是无产者呼号的文学,是助成阶级斗争的气势的文学,除此而外一切都是过去的,昨日的。我把我昨日的思想也完全行了葬礼了。

  “我要再去上一次十字架!”——这句话的精神是我数月来的生命。若渠,我不久又要回国了。武昌师大的同学们要找我当教授,当教授虽不是我愿意的事情,但是能跳到中国的中央,跳到中国人生活的海心里去尝盐味,这是我乐于干的。我觉得中国的武昌好像俄国的莫斯科呢。就在九十月间说不定要去,资平也应了该校的地质学教授的聘,我们在那儿又有伴侣了。

  仿吾到广东后也有信来,他此次南游只能经历两三月,待他回沪后我们可要重整旗鼓了。到那时我们一切详细的计划自然要通知你和曙先——曙先的通信处我忘却了,你请告诉我。

  《狮吼》是我们的兄弟,请尽管放大声音吼吧!在中国的大沙漠中吼吧!总有人认识你们这个“SPHINX”的呢!

  末了我祝你健康。

  (原载1924年7月15日上海版

  《狮吼》半月刊第3期)路畔的蔷薇

  清晨往松林里去散步,我在林荫路畔发见了一束被人遗弃了的蔷薇。蔷薇的花色还是鲜艳的,一朵紫红,一朵嫩红,一朵是病黄的象牙色中带着几分血晕。

  我把蔷薇拾在手里了。

  青翠的叶上已经凝集着细密的露珠,这显然是昨夜被人遗弃了的。

  这是可怜的少女受了薄幸的男子的欺绐?还是不幸的青年受了轻狂的妇人的玩弄呢?

  昨晚上甜蜜的私语,今朝的冷清的露珠……

  我把蔷薇拿到家里来了,我想找个花瓶来供养它。

  花瓶我没有,我在一个墙角上寻着了一只断了颈子的盛酒的土瓶。

  ——蔷薇哟,我虽然不能供养你以春酒,但我郭沫若散文选集要供养你以清洁的流泉,清洁的素心。你在这破路畔的蔷薇土瓶中虽然不免要凄凄寂寂地飘零,但比遗弃在路旁被人践踏了的好吧?

  夕暮

  我携着三个孩子在屋后草场中嬉戏着的时候,夕阳正烧着海上的天壁,眉痕的新月已经出现在鲜红的云缝里了。

  草场中牧放着的几条黄牛,不时曳着悠长的鸣声,好像在叫它们的主人快来牵它们回去。

  我们的两只母鸡和几只鸡雏,先先后后地从邻寺的墓地里跑回来了。

  立在厨房门内的孩子们的母亲向门外的沙地上撒了一把米粒出来。

  母鸡们咯咯咯地叫起来了,鸡雏们也啁啁地争食起来了。

  ——“今年的成绩真好呢,竟养大了十只。”

  欢愉的音波,在金色的暮霭中游泳。

  水墨画

  天空一片灰暗,没有丝毫的日光。

  海水的蓝色浓得惊人,舐岸的微波吐出群鱼喋的声韵。

  这是暴风雨欲来时的先兆。

  海中的岛屿和乌木的雕刻一样静凝着了。

  我携着中食的饭匣向沙岸上走来,在一只泊系着的渔舟里面坐着。

  一种淡白无味的凄凉的情趣——我把饭匣打开,又闭上了。

  回头望见松原里的一座孤寂的火葬场。红砖砌成的高耸的烟囱口上,冒出了一笔灰白色的飘忽的轻烟……

  山茶花

  昨晚从山上回来,采了几串茨实、几簇秋楂、几枝蓓蕾着的山茶。

  我把它们投插在一个铁壶里面,挂在壁间。

  鲜红的楂子和嫩黄的茨实衬着浓碧的山茶叶——这是怎么也不能描画出的一种风味。

  黑色的铁壶更和苔衣深厚的岩骨一样了。

  今早刚从熟睡里醒来时,小小的一室中漾着一种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气。

  这是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呀?——

  原来铁壶中投插着的山茶,竟开了四朵白色的鲜花!

  啊,清秋活在我壶里了!

  墓

  昨朝我一人在松林里徘徊,在一株老松树下戏筑了一座沙丘。

  我说,这便是我自己的坟墓了。

  我便拣了一块白石来写上了我自己的名字,把来做了墓碑。

  我在墓的两旁还移种了两株稚松把它伴守。

  我今朝回想起来,又一人走来凭吊。

  但我已经走遍了这莽莽的松原,我的坟墓究竟往哪儿去了呢?

  啊,死了的我昨日的尸骸哟,哭墓的是你自己的灵魂,我的坟墓究竟往哪儿去了呢?

  白发

  许久储蓄在心里的诗料,今晨在理发店里又浮上了心来了。——

  你年青的,年青的,远隔河山的姑娘哟,你的名姓我不曾知道,你恕我只能这样叫你了。

  那回是春天的晚上吧?你替我剪了发,替我刮了面,替我盥洗了,又替我涂了香膏。

  你最后替我分头的时候,我在镜中看见你替我拔去了一根白发。

  啊,你年青的,年青的,远隔河山的姑娘哟,飘泊者自从那回离开你后又飘泊了三年,但是你的慧心替我把青春留住了。

  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日

  芭蕉花

  这是我五六岁时的事情了。我现在想起了我的母亲,突然记起了这段故事。

  我的母亲六十六年前是生在贵州省黄平州的。我的外祖父杜琢章公是当时黄平州的州官。到任不久,便遇到苗民起事,致使城池失守,外祖父手刃了四岁的四姨,在公堂上自尽了。外祖母和七岁的三姨跳进州署的池子里殉了节,所用的男工女婢也大都殉难了。我们的母亲那时才满一岁,刘奶妈把我们的母亲背着已经跳进了池子,但又逃了出来。在途中遇着过两次匪难,第一次被劫去了金银首饰,第二次被劫去了身上的衣服。忠义的刘奶妈在农人家里讨了些稻草来遮身,仍然背着母亲逃难。逃到后来遇着赴援的官军才得了解救。最初流到贵州省城,其次又流到云南省城,倚人庐下,受了种种的虐待,但是忠义芭蕉花的刘奶妈始终是保护着我们的母亲。直到母亲满了四岁,大舅赴黄平收尸,便道往云南,才把母亲和刘奶妈带回了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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