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了吧,她说着哽咽了,装作是咳嗽,站起身来。算了,我们回家去吧,我太疲倦了。
一天已经过去,寻欢作乐的人们差不多全走光了。但是马丁和丽齐走出林子时却发现有群人还在等着,马丁立即明白了那意思:快要出乱子了。那群人是他的保缥。他们一起从公园大门走了出去,而另一群人却三三两两跟在后面,那是丽齐的小伙子纠合来报复夺女友之恨的。几个警察和特别警官怕出乱子,也跟在后面,准备随时制止。然后两拨人便分别上了去旧金山的火车。马丁告诉吉米他要在十六路站下车,再转去奥克兰的电车。丽齐非常安静,对逼人而来的骚乱漠不关心。火车进了十六路站,等在那儿的电车已经在望;售票员已在不耐烦地敲着锣。
电车已经到了,吉米给他出主意,冲过去,我们挡住他们。现在就走!冲上车去!
寻仇的人群见了这局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便下了火车冲了上来。坐在车上的清醒平静的奥克兰乘客并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跑来赶车,而且在靠外的一面找到了座位;也没有把他们跟吉米联系起来,吉米已跳上踏板,向驾驶员叫着:
合电铡,老兄,开出去!
紧接着吉米便猛地一旋,乘客们看见他一拳打在一个要想跳上车来的人脸上,但是沿着整个电车的一侧已有许多拳头打在了许多脸上。吉米和他的那伙人沿着长长的台阶排成了一排,迎击了进攻的人。电车在一声响亮的锣声中开动了。吉米的人赶走了最后的袭击者,又跳下车去结束战斗。电车冲向前去,把一片混乱的大打出手丢到了远处。目瞪口呆的乘客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坐在靠外的角落里座位上的那个文静的青年和漂亮的女工会是这番骚乱的原因。
马丁刚才还很欣赏这一番打斗,往日那斗殴的刺激又回到了他胸中。不过那感觉迅速消失,一种巨大的悲凉压上了他心头。他觉得自己非常老迈了--比这批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往日的游伴老了许多个世纪。他已经走得太远,再也回来不了。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当年也是他的生活方式,可现在它却叫他兴味素然。他对这一切都感到失望,他已经成了个局外人。现在高泡沫啤酒已经淡而无昧,跟他们的友谊也一样淡而无味了。他和他们距离太远,在他和他们之间成千上万翻开的书本形成了巨大的鸿沟。他把自己流放了出去。他在辽阔的智慧的王国里漫游得太远,已经无法返回。可另一方面他却还是人,他群居的天性和对友谊的需求仍然渴望满足。他并没有得到新的归宿,他那帮朋友不可能了解他,他的家人不可能了解他,资产阶级不可能了解他,就是他身边这个他很尊重的姑娘也不可能了解他。她也不可能了解他对她的尊重。他思前想后,心里的悲凉之中并非没有糅合进了辛酸。
跟他和好吧,分手时他劝丽齐,这时他俩已来到了六号路和市场街附近她所居住的工人棚屋前。他指的是那被他侵犯了地位的青年。
我做不到--现在做不到了,她说。
啊,做到吧,他欢欢喜喜地说,你只要吹一声口哨他就会赶快跑来的。
我不是那意思,她简单地说。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正打算道声晚安,她却向他偎依过来。偎依得并不迫切,也不挑逗,却是一往情深而卑躬屈节。他从心底里受到了感动。一种宽厚的容忍之情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他伸出双臂拥抱了她,吻了她,他明白那压在他唇上的吻是人类所能得到的最真诚的吻。
我的上帝呀!她抽泣起来,我可以为你死去,为你死去。
她突然从他身边挣扎开了,跑上了台阶。他限里立即感到一阵潮润。
马丁·伊甸,他思考着,你并不是野兽,可你是个他妈的可怜的尼采信徒。你应该娶了她的,你应该让她那颤栗的心充满幸福。可你办不到,办不到。真他妈的丢脸。
‘可怜的老流浪汉解释他那可怜的老溃疡说,'他想起了他的诗人亨雷,喃喃地说道,‘在我看来,生命是一个大错误,一种耻辱。'确实--一个大错误,一种耻辱。
第四十三章
《太阳的耻辱》十月份出版了。快邮送来了包裹,马丁割断包裹绳,出版社赠送的那半打样书便散落到桌上。他不禁感到一种沉重的悲哀。他想到,此事若发生在短短几个月以前,他会是多么欢畅得意。他把那可能出现的狂欢和目前这满不在乎的冷淡作了个对比。那是他的书,他的第一本书,可是他的心却并不曾丝毫加速了跳跃,他感到的只是悲凉。此事对他已经毫无意义。它最大的作用只是给他带来一点钱,而对钱他又已经很不在乎了。
他拿了一本书来到厨房,送给了玛利亚。
我写的,他解释道,想消除她的迷惑。就是在我那间屋里写的,看来你有些菜汤还给我的写作帮了忙呢。留下吧,这书送给你了。不过作个纪念而已,你知道。
他没有吹嘘,也没有炫耀,一心只求她高兴,求她为他骄傲,也证明她长时间以来对他的信心并没有错。她把那书放在前厅的家用圣经上。她的房客写的这本书是神圣的,是个友谊的象征,冲淡了他曾做过洗衣工这一事实给她的打击。她虽然一句也读不懂,但她明白那书的每一行都很了不起。她是个单纯而实际的女人,对信念具有宏大的天赋。
他接到《太阳的耻辱》时无动于衷,读到剪报社每周给他寄来的评论时也照样无动于衷。很明显,那书正在走俏。那意味着钱袋里更多的金币,他可以安排好丽齐的生活,实践他以前的每一个诺言,还可以建造他那干草打墙的堡垒。
欣格垂、达恩利公司出版时小心翼翼,一共才出一千五百本。但是书评刚开始发表,他们便加印了三千本。这第二批书还没有发出,定单又来了,要求再出一版,五千本。伦敦一家公司又用电报接洽,要出一个英国版。紧接着又相继传来消息,法国、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的译本也要出版。现在正是攻击梅特林克学派的最佳时机。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激烈的论战。撒里比和海克尔终于发现他们也有观点相同的机会了:双方都赞成《太阳的耻辱》,并为它辩护。柯鲁克和华莱士却持反对意见;而奥利福·罗季爵士则试图从中寻求出一个折中的公式,使之和他独特的宇宙理论会拍。而梅特林克的信徒们却在神秘主义的旗帜之下聚合了起来。切斯脱顿对这一问题发表了一连串自命为不偏不简的文章,却引来了全世界的讪笑。而萧伯纳则发出了一阵排炮,几乎把这整个事件、全部争论和全部参加争论的人都何了个落花流水。当然,战场上还挤满了许多元籍籍名的英雄豪杰,闹了个汗流浃背,沸反盈天,尘土飞扬。
此事非常出色,欣格垂、达恩利公司给马丁的信上说,哲学评论竟然能如小说一样畅销。先生之选题精彩之至。一切情况都意外地看好。我们几乎用不着向你保证我们正在未雨绸缪。在美国和加拿大此书已售出四万册,另有一新版本亦在印刷之中,印数为两万。为了满足需求我们正在加班加点。不过为造成需求我校亦煞费苦心,已花去广告费五千元。此书无疑将打破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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