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皇宫很大,长度接近一公里,宽度超过半公里。城墙很高,外面还有一条护城河,非常气派。从雄伟的拉合尔门进入,里面也是一个街市,但气氛与宫外完全不同,竟相当整齐。我在街市的文物商店买了一尊印度教大神湿婆的黄铜雕像,沉沉地提在手上,又进了第二道门,那才一是当年皇帝活动的地力一。
大院子里有很多宫殿,迎面的这一座也用红砂石砌造。这座宫殿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大平台,平台上一排排大柱面对着前面的广场,大柱中央有一个白石皇座紧靠后墙,墙上有个讲究的门,皇帝从这个门里出来坐在皇座上接见平台下的官员和民众。因为架势都在,当年的气氛很可想象。
再往后走,便见到了一个白色大理石的宫殿,到处都是精细的雕刻,皇帝在这里接见更重要的人物,例如大臣和外国使节。
这个大理石宫殿北边,有一座清真寺,叫珍珠清真寺.通体洁白,毫无杂色。在书个皇官暗红色的基调中,它的圆顶和柱塔显得晶莹而纯净。
面对着这些纯红、纯自的伊斯兰风格建筑群,手里提着沉沉的印度教大神雕像,我在心中捕捉着对印度史的一些粗糙感觉。
自从二十年前读到伊斯兰势力侵人印度时一系列行为的描写(多数描写还出自公正的伊斯兰历史学家的手笔), 我对十一世纪之后的印度史总也提不起兴趣。只是对三百多年的莫卧)L 王朝有点另眼相看,原因是它有几个皇帝让
人难忘。第一代皇帝巴布尔(Bab 世)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这已经有点意思。他勇敢而聪明,身处逆境时还想过躲到中国来当农民,却终于创建了印度最重要的外族王朝。只是他死时才四十几岁,太年轻了,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太完整。
更有意思的是第三代皇帝阿克拔(Akbar ) ,他作为一个夕卜族统治者站在这块土地上居然非常明智地想到了宗教平等的问题,甚至还分别娶了信奉印度教、伊斯兰教和佛教的皇妃。最让我注意的一件事情是,他召集了一次联合宗教会议,说印度的麻烦就在于宗教对立,因此要创立一种吸收各种宗教优点的新宗教,并修建了’‘联合宗教”的庙宇。印度人对这位皇帝产生了好感,但在信仰上又不想轻易改变,而原先占统治地位的伊斯兰教则多数不同意。
这种局面招致他在皇族中势力减弱,又加上儿子谋权心切,一来二去,凄凉而死。他的儿子不怎么样,而孙子又有点意思。孙子不是别人,就是我现在脚踩的皇宫的建造者沙杰汗。
沙杰汗这个皇帝不管在政治上有多少功过,他留在印度历史卜最响亮的名位应该是“杰出的建筑狂”。除了眼前这座皇宫,他主持的建筑难以计数,最著名的要算他为皇后泰姬玛哈(T aj Mahal )修建的泰姬陵。
泰姬陵已经进人任何一部哪怕是最简略的世界建筑史,他也真可以名垂千古了。
泰姬皇后在他争得王位之前就嫁给了他,同甘共苦,为他生了十四个孩子,最后死于难产,遗嘱希望有一个美丽的陵墓。沙杰汗不仅做到了,而且远远超出亡妻的预想。
这个陵墓,由两万民工修建了整整二十二年,现在还完好地保存在阿格拉,如果时间允许,应该去看看。已经无数次地见过它的照片,极度豪华又极度单纯,进人了诗和梦的境界。
有人说,由于沙杰汗过于沉迷于包括泰姬凌在内的大量豪华建筑,把从阿克拔开始积累的大量财富耗尽了,致使莫卧)L 王朝盛极而衰。这也许是对的,但从历史的远处看过去,有那么美丽的建筑留下来了,也值。有时,一座建筑比一个王朝还重要。
泰姬陵的单纯如同这座红堡皇宫的单纯,如同北达团肠座清真寺的单纯.反映了这位沙杰汗皇帝有很高的鉴赏水平。他不是设计者,但永远是选择者和批准者,他的兴趣决定了建筑师的行为走向。
他保存了印度艺术雄浑大气的二面,又汲取了伊斯兰艺术的精细柔丽。融合的主要方法是洗去精细柔丽有可能产生的斑斓琐碎.把它们全都统一在同一色调里,达到一种浑然一体的整体气韵。
他的祖父没有实现宗教统一的美梦,但他在建筑艺术中做到了。
有几个历史场面让我感动。例如,沙杰汗在妻子死亡以后,有两年时间不断与建筑师们讨论建陵方案,两年后方案既定,他已须发皆白。又如,泰姬陵造好后,他定时穿_上一身白衣去看望妻子的棺停,每次都位不成声。他与祖父遭到了同一个下场:儿子篡权。他的三少L 子奥伦泽布(Au ? gZeb )废黝并囚禁了他,囚禁地是一座塔楼,隔一条河就是泰姬陵。
他被囚禁了九年,每天对着妻子的陵墓。在晨雾暮霭间他会对妻子的亡灵说些什么呢?我想,他心底反复念叨的那句话用中国北方话来说最恰当:' .老伴,咱们的老三没良心!"
幸好,他死后,被允许合葬于泰姬陵。
奥伦泽布掌权后明确宣布废除印度教和基督教。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新德里,夜宿su 钾a 旅馆
忧心忡忡
在巴基斯坦时已经从香港方面传来消息,日本的《 朝日新闻》 在找我。我想不管什么事等我结束这次旅行后再说吧,没太留心。谁知昨天接到电话,说《 朝日新闻》 的中国总局局长加藤千洋先生已经与翻译杨晶女士一起赶到了新德里,而且已经找到这家旅馆住下了。这使我颇为吃惊,什么事这么紧急?
见面才知,《 朝日新闻》 在世界各国选了十个人,让他们在二000 年开头十天依次发清绎寸新世纪的看法,不知怎么竟选上了我。这就把身为中国总局局长的加藤先生急坏了,先到上海找我,没找到,后来终于在香港大体摸清了我们的旅行路线,准备到尼泊尔拦截,但算时间,到尼泊尔已经接近年尾,来来去去可能会赶不及发稿时间,就决定提前到印度守候采访。
人家那么诚心,我当然要认真配合。于是闲话少说,立即进人正题。我已走过的路程和今天谈话的地点.使话题没法不大,.劝佳免沉重。
加藤先生准备布剔及仔细。他采访的问题大致是:二十世纪眼看就要结束,人类有哪些教训要带给新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有没有铭记?联合国秘书长安南不久前说,最近十年死于战乱的人数仍高达五十万,可见自相残杀并未停止,新世纪怎么避免?除了战争,还有大量危机,例如地球资源已经非常厦乏,而近几十年发展情况较好的国家却以膨胀的物欲在大量浪费,资源耗尽了该怎么办?又如人口爆炸还在继续,但是文明程度高、教育状况好的群落却是人口剧减,真正发生人口爆炸的是贫困而又缺少教育的国家和地区,这又如何是好?至于在政治和宗教方面的冲突,虽然改变了方式,却没有大幅度缓和的迹象,如何减少差异、共生共存?什么是理想的国家风范?什么是全人类的文明共享?
当然更主要的问题是,作为一个中国文人,你如何看待中国在世界的位置?中国目前的发展状态和今后的发展前途怎样?有哪一些难以逾越的麻烦问题?这次对世界文明故地作了一次系统考察,又引丝界文化和中国文化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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