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冈底斯山时,突然在山脚下出现了一个村庄,一条清清亮亮的溪水从山坡流了下来,它走的不是一条河床,而是我们走的车道。我们就沿着这道溪进入了一条深沟。
车还未在之字形的上山道爬到山顶,突然,一声爆炸声,我被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原来,扎西的打火机因为气压突降爆炸了。
翻上海拔六千米的山顶,但见万山俯首,云和山峦直涌天际,罡风浩荡,大地浑黄一片,好不苍茫。
从一片积雪下到一条峡谷,再翻上一座山巅,才进入平原地带。下山的路最险,由松散石子形成的斜坡直泻谷底,像是一个巨大的谷堆。公路就在这样自然坍落的石子坡上划起了“之”字,那是令人心悸的场面。
三个小时翻越了两座111,我们进入札达的土地。
左侧,冈底斯黄褐色的石子山高高隆起在草原上;右侧,头戴雪帽的蓝色喜马拉雅山脉横贯西天;中间,一马平川的草地,像一条巨大的河床,从南到北,无遮无拦。冈底斯山伸下来的一条条深而宽大的山沟不断地拦截、切断这片草原。我们斜着进入沟底河床,又斜着爬上沟坡。正是这些水沟冲向平原深处,参与了土林的塑造。
这里曾经是特拉斯海
距今八千万年的白垩纪,这里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塔里木盆地是亚洲大陆的海岸。这个名叫特拉斯海的古地中海,与印度洋板块上的喜马拉雅相距两千至三千公里之遥。也就是这个时期,印度洋的海底开始扩张,印度洋板块以每年平均五点五厘米的速度向北漂移,推动古地中海洋壳沿雅鲁藏布江——印度河一线古海沟向亚洲大陆下俯冲。
到距今三千万年的第三纪渐新世,印度洋板块与亚洲板块相撞。
在印度洋板块向北漂移与亚欧板块碰撞的过程中,北部受到刚性的塔里木和柴达木地块的阻挡,导致青藏地区地壳大规模缩短,印度洋板埠俯冲插入亚洲大陆之下。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山运动开始了。
大海渐渐消失,陆地呈现。一个一个大湖和一片一片的森林相继出现在这片新大陆。
大陆不断上升着。西藏高原只是在近二百万年左右的时间内,从海拔一千米的高度达到了现在的海拔四千七百米的高度。
每个地质时期它隆升的速度并不均匀,在距今两百万年前的早更新世时期,它上升了一千米;在距今一百万年前的中更新世时期又上升了一千米;但从晚更新世以来的仅十余万年,它却上升了一千五百米以上,平均每年升高十毫米,其中,从距今一万年前起,它上升的速度加快,平均每年上升七十毫米,一万年就上升了七百米。现在,它仍处在快速上升的时期。
森林出现了,又消失了。如今草原植被也在向高寒荒漠草原和荒漠过渡。相连的湖泊在一个个退缩。外流湖泊成为了内流湖泊,并向盐湖发展,有的趋于干枯。沼泽退化。藏南日喀则河谷开始出现沙漠,阿里狮泉河一带已经沙漠化了。山峰一个个进入了冰雪世界。这就是著名的地球板块漂移说。西藏高原,人们确实发现了海洋化石、煤矿。在传说中,人们会告诉你,现在的荒漠草原过去曾经是茂密的森林。
根据西藏剧烈的地壳变化,甚至有人大胆地提出:人类的起源就在这片高原上——青藏高原强烈隆升造成了特殊的生态环境变化,迫使猿类改变生活习性,逐步向人类过渡。这又是一个假说。这一切都给这块高原留下了重重谜团。
西藏高原是如此年轻,如果把地球的历史比作一年的时间,西藏高原的隆起只是除夕之夜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最后八分半钟内完成的。
它之年轻,在我走遍西藏东南西北的旅行中,处处可见它极不稳定的山体,还未来得及风化的切断、扭曲的岩层擦痕。那些山大部是松散的石块堆砌而成,用不了多久,它们又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喜马拉雅山脉是地球上最高而义最年轻的山系。“喜马拉雅”一词来自梵文,“喜马”意为雪,“拉雅”意为家乡。它全长二千四百公里,宽约二百至三百公里,主脊山峰平均海拔六千二百米,其中海拔超过七千米的山峰就有五十多座。最高峰珠穆朗玛雄踞地球之巅,万山之首,海拔高达八千八百四十八点一三米。
冈底斯山和与之相呼应的念青唐占拉山,是西藏南、北部的分界线,也是西藏外流河与内流河的分界线。“冈底斯”藏语意为“众水之源”或“众山之根”。西藏最著名的神山岗仁波齐就在它的山系中,放射出神秘的雪光。
在喜马拉雅与冈底斯这两道著名的山脉之间的西端平原上,发育了土林。而它一百万年前还只是一个大湖。而今,从冈底斯山下来,进入这个辽阔的地带,我们看到了一副活生生的时间切片,截面深度是一百万年。
土林 凝固的时空隧道
汽车一个右转弯,钻进平原上的一条土沟。这是一条极普通的小土沟,谁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尽管来西藏之前,我看过了有关土林的文章和照片,但千百种想象里,没有一个是像我面前这样的:土林把它形成的过程一点一滴展示,它的不断的累积,一点点的改变,慢慢的成形,突然的辉煌一片,在一个小时里就全部展现了、暴露了、打开了!
先是土沟越来越深,沟坡越来越陡,小草慢慢失踪了,土坡出现了水流的痕迹和沟缝。渐渐地,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山坡不知是越来越高,还是我们越走越低。两大山脉消失了,天空只有狭长的一条,我们像被谁骗进了一条胡同,这是一条岁月的地质的胡同。
就这样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开阔的厢形峡谷,宽宽的底部,有干河床从中冲出的沟。
地貌成形了,那个时间的巨匠开始工作了。
他先竖向把一个个古怪的圆柱体排列成行,有的砍头削尾,有的一层压着一层,有的突然鼓出来,像要冲出去,有的单个孤立,像天堂里遗弃的保龄球。它们像佛塔,如希腊神庙石柱,似宫殿,若碉楼,有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城堡,也许,留在里面的灰烬还有余温。
这一定是由一双有着痛感、会衰老会流血的手抚摸过的、雕凿过的,这双手雕镂了百万年后,突然撒手而去,把这片曾经是市井般喧闹的地方最宝贵的东西——声音——也带走了。于是,土林欲说无言,欲诉无声,只剩下一片死寂。那触摸过它的手指留了生命的气息,弥漫于其间。
为了阻止这群有了灵魂的尤物四处移动,这个工匠点化他们之后,又在横向一道道抖出绳索,捆绑它们,使它们彼此粘连,把它们叠罗汉一样堆成绝壁,谁也动弹不得。
这是怎样威武雄壮气势磅礴雕像的墙!鬼斧神工竟与现代的灵塔难以区分!我因此进入一个魔幻世界,误入了一条凝固的时空隧道。
我想象只要越过这道高高的土林,我就能够逃离这片引诱与压迫,重新进入开阔的大草原。但是我错了,当这条厢形峡谷与其他众多的峡谷不断会合、不断交叉,以致不辨东西时,我这才明白:头上平坦的只有天空了,土林主宰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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