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以红色为主调,粗而泼辣的线条勾画了成千上万个人物。在壁画的四周,他们手拿各种兵器,跪、坐、单跪、立、舞,似在练功,像在护卫,有的还头戴钢盔。在这些小人像的周围,夹杂了一个个小寺庙和一头头牛。壁画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画家,只看到一双巨爪伸压在莲花台上,中央掉下一串彩珠,边上绘有小佛像。那伸爪的巨兽已被时间褪色,上部全是裸露的泥坯,再也难现真容。
这是一个军机处?
山头到处可见并非山中之物的卵石,那是当年御敌的武器,据说还有专存竹箭、石头的房子,我没有找到。
就是这间小小的军机处发布了抵抗外敌的各种命令,果真如此,从这间不起眼的房屋足可看出古格人对于军事的看轻。那头有两只利爪却不见头身的猛兽,屈居于这露天的一隅,比之仍光辉四射的佛像,自然要落寞得多。无意中,只有我拍下了它的一张照片,留下了它从历史尘埃中伸过来的两只巨爪。
古国就这样一朝灭亡,一说是拉达克进犯,也有说是克什米尔森巴人入侵。攻打城堡时,久攻不下,围困了两年之久,也奈何不得。坚固的防御系统发挥了重要作用,入侵者便把老百姓一批批抓来,又一个个杀死在城堡前,血把河床都染红了,尸体堆到了山脚下。国王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不得不出来受降,死在背信弃义的侵略者刀下,城堡立刻遭到清洗。
古格历代弘扬宗教,人人从善如流,从没有过犯人之心。一味只讲防御,竹箭和石头义怎能敌过长刀和火枪!
古格灭亡还有另一传说:王室与寺庙为争夺权力,争夺属民,形成对立。导火索则是一个来自葡萄牙的天主教传教士。国王欲凭借天主教来打压和削弱僧侣集团的势力。国王皈依天主教,并下令拆民房,建教堂。此举使矛盾激化,引起内讧,并由此走向了自我毁灭,后人说,外敌乘虚而入,进行了大规模的杀戮。
一切无从证实,历史如同一团烟缕,越飘越远,随风而去。
古格城堡陷落,侵略者欲攻打多香时,相传多香的野鸽子密密匝匝地把寺庙遮盖起来。多香的老百姓脚穿特制的铁鞋来到札不让,劝侵略者不要去多香,因为路途遥远,他们走一趟铁鞋都磨穿了。
也许,实有其事;也许,这也是人们的杜撰。事实是,多香也杀得一个不留。
自此,札不让死一般地沉寂了。古格有文字,却不曾留下它的一字半词。藏族有丰富的民间传说,却找下列有关古格人惨死的说唱。没有一个人从这片土地走出来,告诉他的后一代,或者外面的人,把那里发生的事情披露于世。这里有的只是沉默,一时显赫的文明,陷落时,历史竟不提一笔。
喜马拉雅与冈底斯不相信历史,它只承认河流永恒,寒冷永恒,冰雪永恒。历史像潮湿的大气,永远地被挡在了外面。时间在土林凝固,如锈蚀的箭头,如板结的土地。
古格像水一样蒸发掉了,像城堡下当年汹涌的河水,已经干枯,只留下河床;像魔镜照见了它又神奇般地隐灭。
大地上只有时间不朽。
两百年后,札不让的城堡下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土林的寂静。四户躲避战乱的藏民最先来到了这里。
他们突然发现了这个城堡,竟欢天喜地。不用自己建房,就可直接住在洞窟;不用自己架锅,炊具一应俱全。他们庆幸,他们也惊讶。
又过了两百年,这个札不让村发展到十几户人家。他们依然对这个城堡充满着迷惑和敬畏。每年到了某一个日子,每户人家都要抽一个人出来,绕着城堡所在的山头转一圈。他们虔诚地认为,自己这样做了,城堡里的神灵就会保佑他们无灾无难,粮食丰收,人丁光旺。他们跪在当年攻打过的山崖下,献上青稞、美酒,点起一柱香,那袅袅烟缕在空明的山谷里飘摇着,不知飘向何方。是飘到神灵的供台,还是飘到亡魂的祭案呢?
站在山下,抬头再望城堡,那一个个漆黑的洞穴,就像古格人延伸着的眼睛,枯望着这个几乎永远不会改变的世界。又似一张张开启的嘴唇,想喊却发不出声来,他们早已暗哑了,像土林那样被时间的工匠带走了声音。哪怕长年居住在它的下面,札不让的村民,也听不到那声长长的却是无声的呐喊。
我突然感到了惊悚,不知我为何到了这里,这一切是真是幻?
真假藏尸洞
札不让村的村民在离城堡不远的山沟里,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有一人多高。爬上洞口,就能看到时而白森森的尸骨。尸骨大多是靠洞壁站立的无头尸。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里面还闻得到腐烂的气味。在这样干燥的高原,这件事的确令人迷惑。
看守遗址的原来是一个名叫旺堆的老人。老人退休后,现在是一个叫普布曲桑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带我们去看藏尸洞。
爬过两条山沟,来到一个陡峭的沟坡下。一个洞口出现在高出头顶一尺多的山坡上。必须双手攀爬才能抵近洞口,有两个石凹已被人抓摸得光滑滑的。我抓住它没费多大劲就爬上去了。我看到的骨头又粗又大,既下像人骨,也不像是经过了几百年岁月的那种白骨,更像是存放时间不长的兽骨。
开这样的玩笑,不知是为了吸引游客,还是小伙子有意捉弄我们(我们与他有过不愉快的争吵,按规定,寺庙壁画是不准拍照的,小伙子让我们拍,说好五元一次,下山却收我们五十元)。
扎西以前来过这里,曾亲眼见过藏尸洞。为验证是不是捉弄我们,他又跟我们去看那个假藏尸洞。才进入那条山沟,扎西就一个劲嚷开了:“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他带我们去寻找真正的藏尸洞。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
几条山沟,地形并不复杂,我们在里面却像钻进了迷魂阵,连扎西也感到不解:“怪呀!就在这里的,怎么找不到了?”他甚至还用一块石头去捅一处山坡,说就在这里的。
奇怪的事情还不只这一桩。那个小伙子带着我们一行人去藏尸洞,他走得很快,我和光A紧紧跟着, 才没掉下。转了一个山坡,后面的人就找不到我们了。我们看完洞上来了,也看不到他们的人影,我大声喊叫,一点声息也没有,午后阳光下的山坡死一般的寂静。我以为他们去了真正的藏尸洞,把我们撇下了。没想到,他们就在下面的山沟迷了路, 正在四处寻找我和光A,一路大声呼喊,担心那个带刀的年轻人对我们有什么危险的举动。 我和光A枯坐在车上,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在城堡时,我轻轻叫了一声索多,站在山脚下的他能听得清清楚楚。难道声音在这个小山坡被什么东西吃了不成?
等了好人,他们才从山沟爬上了坡。见我们就在山坡上,也不理他们,竟因此引起了一场不快。我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这场误会直到现在仍未消除。
异乡人留下的最后清梦
下午很早就回了县城。 我和光C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去找那位文化局长,拿回我们的身份证。
文化局办公室空无一人。又去电视台,也不见人影。最后找到家里才见到她。问起有关古格的情况,这位女局长除了知道一个遗址外,什么也说不上。她告诉我们,全县几千人里面,只有一位名叫巴旦益西的老藏医知道古格的事,但他去了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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