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感动:阿里雪山神秘之旅_熊育群【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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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们这一批转山者真实的心态,神不可不知。

  隔山道上的朝圣者

  神山下,挤满了转山的人。草坡上搭了一片白花花的帐篷。荒山野岭突然聚集了这么多的人,不知情者一定会觉得奇怪、荒诞。人类的行为有理性的合乎逻辑的,也有非理性的不可理喻的。

  一条溪流从中穿过,玉色的雪水直泻而下,“鬼佬”自由自在于溪边草坡上漫步。山脚下,只有这条溪流是清洁的,在此一洗风尘,令人怡神,跨溪而过的木板桥下,吊着三个血淋淋的牛头,也许桥底阴凉,雪水旋起的冷风有冰冻作用吧。直面血腥,让人无所适从。

  把行李打点、 捆扎在两头牦牛背上。光B又去买了一箱矿泉水,正欲往上放,给我们驮行李的小伙子过来了,说要加五十元钱。

  我们上路了,开始大家还有兴趣要小伙子唱唱藏族歌曲,他不会唱,只会唱流行歌曲。才唱了两首,我们渐渐力气有点不支了,一步一挪,口里直喘粗气,牦牛和两个藏民走得很快,不一会就不见踪影了。

  路在低矮的山坡上起起伏伏向西延伸着,五十七公里的转山道,我们计划用两天走完。对于高海拔区走长路,我们心里都没底。我屏息敛气,紧闭双唇,以均匀的步子往前迈,仍然气喘胸闷,提腿似有千钧之重。由于缺氧,人像低烧一样,脑子里有点晕晕乎乎的。也许因为信念坚定,步子有节律,我越走状态反而越好了。

  神山被丘陵遮住了。山坡下是个大草原,草原的南边纳木那尼峰雄峙一方,皑皑白雪,辉映碧空。它海拔七千六百九十四米,白云全聚集在它的山巅,在阳光照耀下,与积雪不分彼此。山峰下,鬼湖拉昂错闪出一线诡秘的蓝光,它是那么艳丽、饱满,妖媚而晶莹剔透,横卧于草原,像露珠滚动于草从。

  羊肠小道上,转山者络绎不绝。他们一群一群从我身边走过,有的超越我向前快速而去,他们是佛教徒;更多的迎面而来,他们是逆时针而转的苯教徒。每遇一批转山人,我和光A都要问候一声:“扎西德勒。”这句话藏语的意思是吉祥如意。从不同的发育和声调里,可以听出他们来自四面八方。装束上,有的戴圆毡帽,有的梳小辫,有的围红头巾,有的戴有舌的太阳帽;穿的衣服也大相径庭,少数人穿汉服,其他大都着藏式羊皮祆、氆氇,式样五花八门;无一例外,他们人人背着一个布袋或羊皮囊,里面装了糌粑和酥油,这些食物最适宜于旅行了,有这么一袋东西,十天半月不用怕饿肚子了。

  转山者个个面容友善,透着安详平和的神情。因为心中有佛,尽管历经非人的长途跋涉之苦,有的鞋帮磨穿了,裤腿都走破了,他们脸上却洋溢着幸福和亲切的表情。

  朝圣队伍中,还有七八岁的小孩,他们因劳累而造成身躯的弯曲,脸上流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看了令人心痛。甚至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也被其父母背在背上,参与了转山。有的一家老少倾巢出动;有的也许是一个部落,人数有多有少,一起来到了神山脚下,他们全部专注于行走,除了快速的脚步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在这漫长的沉默不语中,他们心里想起了什么?

  山谷中的一个幻想

  转山,使人全神贯注于行路,万事万物都在远去,杂乱的思绪渐渐趋于平缓。单调的迈步,滤去了脑子里的纷扰,心境在平和中变得空明。

  抬头望山,初时目光带着点猎奇;再望,已是平平淡淡不为所动;最后,走成为了中心,山在可有可无间。佛教教人以平常心见事见物,这种看似不无荒诞的转山苦役,也许正是灵魂摆脱凡尘的最好途径。走路也是这般有了节律、有了韵致、有了愉快。

  人在行走,意识也在流动,走的与想的是那么步调一致,共同朝着一个方向,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一片轻盈的白云逸出了体外,自由自在地飘游,冥思、幻想,真真假假,一个我变成了两个。

  我在想象一个人,我把他描画成了一个流浪汉,他似乎已在我心中存在了很久,只是偶尔从意识里一闪面过就突然不见了,我无法把他拼凑成一个有血有肉完整的人。每每惊鸿一瞥,总让我失神半日。我终于有了一种沉静的心态,把昔日掠过脑际的片断收集起来,用想象描画了他的形象。他是一个具体可感的人,又是一个抽象虚幻的想象。以后的一些日子,他时时进入我的梦里,与我对话,幻觉一般逝去。在我的凝神里,我看到他就在那里,我相信他一直在世界的另一端疾疾行走着。

  他长发披肩,背着一个硕大的行囊,眼睛中有一种奇异的光,那是与信念有关的一种光芒。他有一副洁白的牙齿,笑时总露出它来。他很少言谈,行动怪异,总爱做无休无止的不速之客(尽管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欢迎这种人了)。他爱犯的毛病是异想天开,这种错误一犯再犯,永无改正的时候。他总是后悔着,直到下一次后悔重来。他很想走进人群之中,但他却强烈地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他有时真想哭一场,尽管他总是以坚强来标榜自己。想哭的时候,流露在脸上的却是笑,他恨自己哭不出声音。那哭的起伏波折将把内心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宣泄得淋漓尽致,涤荡得痛痛快快。但这只是他对哭的想象罢了。他只是笑,他所认识的世界在他的笑里表达。

  他是孤独的,孤独不仅仅因为是独行客。起先,他也把路途上的见闻说给人听,他的听众不是分神,就是半路说出一句与他所谈内容毫不相干的话来,把他噎得直瞪眼。从此,他渐渐不爱说了,许许多多的事像秋天的落叶一层层沉积在他的心头,他的心里深得像一片原始丛林。后来,他只是对人笑。人们说他平易和气,是个好人。又后来,他学会了当别人的听众,他发现人都有宣泄欲,表现欲,他只听,他不说,他满足人的这种欲望,对他的夸奖就是这样多起来的。

  也有人见了他的笑,被震动了。他笑中包蕴的无穷含义和意味令他们缄默而生敬意。这些人想探究他的世界,那流浪中苍茫无际的大地更是令人神往。他只是三言两语,仿佛没有更多的话题。他已经不习惯夸夸其谈了……

  在这段漫长的羊肠小道上,我无休无止给他增添着独立特行的品质,满足着我自己的某种要求,直到把他要弄得面目全非了,他终于拒绝了我,由此而打断了我的幻想。我的目光被从遥远而虚幻的时空收回到现实中的峡谷里来,我如南柯一梦,也许,佛家的闭关修行,冥想中见到佛身,与我有异曲同工之处吧。在这越走越荒凉,连草也消失了的高原上,离生命和人烟越远,离佛教灵魂却更近了。西藏苯教的发源地和佛教的神山圣湖因此而选择了这块半荒漠的土地。我理解了荒芜中人们对于虚幻事物的渴望是怎样强烈地呈现幻觉和冥想。我何尝又不是一个生命的流浪者,走到了世界的中心,欲历尽所处世界未曾见过的一切,让灵魂有一个浩荡的空间,存放梦想和企望。没有安分的灵魂,哪里会有流浪者止步的地方。人有双腿,他就永远在路上了。

  大峡谷里的宿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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