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女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另一个从后面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腰,一位中年妇女把一个少女猛地推到了我的胸前,不待我反应,我的四肢就被紧紧抓住,我的身子瞬间就离开了地面,抛到了空中,我被抬起来了。
皮带松了,衬衣被扯了出来,有人在我的身上乱摸,我急得大叫。
她们笑得前俯后仰,一个争着一个来抱我。我拼命挣扎,突出重围又有几个妇女围住我,跳起了动作十分夸张的舞蹈,口里连连哼着节拍,兴奋得气都喘不过来。
我这时看到同伴也一个个陷入“困境”,包括女士在内,都在大呼小叫着。我明白她们并无恶意后,一时兴起,随着她们的节拍,跳起了迪斯科。
我一跳,藏族妇女纷纷仿效,模仿了几个动作,她们的迪斯科跳得比我更疯狂更地道。
快乐来得如此突然,我发现周小兵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她高兴得要哭出声来。我从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地与人共过欢乐,从没有这样抛弃客套、伪饰,敞开心胸,投入疯狂。就像石头撞击石头冒出火星,就像流水掀动流水翻出浪花,欢乐彼此撞击创造出了幸福的晕眩。
我相信,真正的欢乐是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因为大自然率真、自然、健康!因为欢乐也像庄稼一样能够生长、收获!因为只要你高兴,就连空气和石头都能投入欢乐!
我把小时候学过的几首藏歌唱了出来,藏族妇女那高原特有的有着辽阔穿透力的嗓音立即像波浪一样把我的歌融化了。同样的旋律,同样的情感,不同的语言,欢乐在旋转。
我终于从欢乐的云团滑落,一种落寞的情绪悄悄把我淹没。一生为名利所祟,这样无缘由的快乐,在我看来有点不可理喻了。我的欢乐是有条件的。我感到了渐愧。藏族妇女一无所有,但她们却拥有天生的快乐;我们什么也不缺,却几乎丧失了快乐的能力!曾经多少次与人讨论幸福是什么,曾经向人宣示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它不等同于物质、地位,它本质上属于精神,明明知道了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却无法超越现实,无法去实践自己的诺言。人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逆时事而动!一百多年前,美国人梭罗曾一个人拿了一柄斧头,跑进了无人居件的凡尔登湖边的山林中。那时期正是美国经济快速上升时期,多少人在做着发财梦。只有梭罗因此获得了与自然息息相迪的快乐。像这样独特立行的人毕竟太少,他们是真正懂得牛命的人。
穿玉色衬衣的女孩站在一侧,正以少女特有的一种目光凝视着我。她正是推到我胸前的那个姑娘,她微笑着,露出两排雪向的牙齿,黑色眼珠含着一股柔情,凝着少女的姣恬、妩媚,它明亮、清澈,把全部心事部流露在这双无遮无拦的明眸里,她不懂掩饰。
我感到血在升腾,慌忙抱住镜头,并不停地按动快门。面对这份真诚的爱意,我只能以钢铁的镜头把她一变而成镜头中的人物,她的美丽被我一一定格。
足足拍完了一卷,少女的眼神有了另一层东西,像火花闪过之后,眼中水晶般闪光的东西在渐渐黯淡、消失。她面对的永远只是我的镜头。她也许明白了什么,后来在喝青稞酒时。她怎么也不肯饶过我,追着要灌我,直到我表情十分痛苦,她才开心地大笑了。
公路前面的草地上,早已堆好了一排石头,每个石头堆由四五块石头垒成,高度以垒得不垮为止。我们与藏族妇女手牵手走上公路,来到这片石头堆前。妇女们从背包里拿出糌粑,像小孩玩游戏,一堆洒上一点,一路点了过去,认认真真。石堆排成一条直线,伸向公路,指向公路那边的一座大山。在这排石堆后面,有一个更大的石头堆,人人都向它洒糌粑、敬青稞酒。我们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也不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在神秘地进行中。
她们向石头敬酒,也向我们敬酒,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大碗,从一桶桶塑料水壶中倒出一碗碗菏棵酒,双手高举,每人连敬三大碗,你若不喝,她就在你山前放声高歌,直唱到你喝完为止。一个敬完了,又来一个,盛情难却,我们人人都成海量,直喝得天昏地暗。
我实在喝不下半滴了,拔腿就跑,她们哪里肯依,四处追赶着我,我无处可逃。
光B喝得最多, 他一激动就来者不拒,一口一碗,喝到脸红脖子粗后,跳起了他自编的斗牛士之舞。这倒是一个躲避的办法,我也仿效。
洒过糌粑,喝过酒,妇女们纷纷撤到石头后面,排成了一列横队。她们人人手抓一捧糌粑,高高举向天空,三声高呼,青稞纷纷撤向天空,接着,她们解下身上的围巾和衣服,双手各执一端,围成一个圆圈,歌声一起,队伍沿着顺时针方向跳起了舞蹈。彩巾两边摆动,跳几下伸一下腿,动作缓慢。
这一次,她们没有嬉笑,表情严肃。
歌声很轻,由于跳舞动作幅度很大,她们喘起了粗气。歌每唱完一段,就是一连串的“嘿、嘿,嘿”,舞蹈也变为有节奏的顿足。
不知她们在为谁而舞,没有一个观众,只有大地、天空和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没有一件哪怕最原始的乐器,只有歌声相伴歌声。她们是在娱神还是在自娱?
天,仍阴沉。草地斜着向西伸展向上,峡谷的尽头,是一个闪着银色光泽的湖面。这片辽阔无边的大地,只有这一群人,只有这一团舞动的鲜艳色彩。她们像儿童一样快乐天真,我们被她们的虔诚所感染,也在冥冥中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神的注视。
这是孤独的心灵对于寂寞大自然的呼唤?我明白了,这是在祭神。
藏民相信万物有灵,就连山川河流都成了神的化身。他们需要神来相伴漫长的游牧生涯。当他们一日日独自面对天空和大地,他们就幻想神灵这种幻想,当我一个人面对珠穆朗玛峰绒布冰川时,空无一人的大峡谷让我心生巨大恐怖。那些巨大的山石突然之间像有了生命,幻化出某种魔幻的力量和错觉,我体会到了神的由来那实在是对神秘不可知的大自然的恐怖和崇拜使然。在我的幻觉里,竞还有活生生的人出现在大峡谷中。
阿里,我们在踏入这片神秘高地的一刻,就感受到了神灵的注目。
让人尴尬的生羊肉
司机催我们上路了,要赶到原定目的地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只能走到哪以算哪里了。
分手的时候到了,我们互相拥抱,妇女们在公路边站成一排,向我们挥手、唱歌,我想起寄照片的事,忙从车窗问她们村庄的名字,扎西翻译后,她们高声说:“Luo Luo。 ”这村名连扎西也没法向我们翻译,扎西说:“没办法寄,只有我们再来时带过来。”
车走不多远,就看到了一座拥在山坡边的村庄。开阔的草坪上,扎着一圈白色的帐篷,男人们围在账篷下聊天、打牌、喝酒。远处的油菜花和青稞像一片片烙在大地上的彩霞,一面鲜红的旗帜,竖在中间,风展开了它动人的飘扬。
村民正在过望果节。
望果节是在河谷里青稞黄熟的时候,藏民祈求雪山神、乡土神和龙神赐给阳光、雨水,不要放出冰雹和害虫,以保丰收。为此,他们要向巫师卜问丰歉,全村男男女女要转庄稼地、聚餐,还要跑马射箭,彻夜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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