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感动:阿里雪山神秘之旅_熊育群【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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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中的云,像凝固了,一动不动。有几朵形状奇特的白云,偎在土山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像固体一样定型了,如山拥着的孩子,让人感受到自然相互依存的温馨、宁静和亲切。

  田斌、周小兵晚上没睡好,车颠得都跳了起来,她们仍抱着被子睡着了。

  扎西发现四头野黄羊,停车让我看,我还以为他也跟我一样在观察那些奇形怪状的云,等我反应过来是发现了黄羊时,它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光A、光C这时候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他们各抱着一个氧气瓶,表情痛苦,脸色苍白,两个活蹦乱跳的人,一夜之间完全变了一个样,他们斜躺在年上,抱着被子,闭着眼睛,连话也说个出来了。

  我冻得流起了清鼻涕,穿起了羽绒衣,索多开始咳嗽,扎西打起了喷嚏,他嚷嚷着:“不听我的,现在怎么样?!怎么样?!前面还远着呢,比这个还厉害!”索多告诉我们:不久前,一个印度人就死在二十二道班那一带。高原上死人太平常了。

  我紧张起来了,犹豫着要不要把他们俩送回去。如果这样,我们也只能放弃了。

  车在河边停了下来,索多用一根长皮管插入汽油桶里,另一头用嘴吮吸,汽油被吸了出来,从皮管里流到了汽油炉中。

  我和光B取出方便面, 它们一包包都鼓胀起来了,如同汽球似的。大气压降得很低,密封的方便面才从里向外鼓凸。在这里烧汗水,如果不是高压锅,估计沸水也不会超过摄氏七八十度。

  我用一口大高压锅从河里打了雪水,把十包方便面丢了下去,又捡几块石头垒成一个灶,索多把汽油炉点着,呼呼直响的蓝色火舌舔着了锅底。

  吃过一点东西后,光A、光C有了一点好转。他俩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

  十点三十分,翻过一个垭口,车开始往下走,前面呈现出层层叠叠、迷迷蒙蒙的山,它们都戴上了雪帽。

  一直不见太阳。我们沿着河下到一条大峡谷。

  这里危岩耸立,峡谷逼仄,河滩绿草成茵,河边牦牛悠闲地啃着草,终于看到了一个简易帐篷,一个少女飞跑到路边,笑着向我们挥手。小车一闪面过,给这位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姑娘留下了更深的寂寞。

  车转过来兜过去,总不时见到一座黑色的山,山肩有两朵白云。

  峡谷渐渐开阔,河流漫出河床。阳光从云隙间探了出来。

  我们慢慢抵近了那座青黑色的山。它展开成四座联袂的山峰。山顶残雪清晰可见。白云仍然偎在山肩一动不动。看着山体颜色一点点由青黑转绿,像施什么魔法似的,远看与近观是完全不同的山,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山上藏着的玄秘,让人不敢直观。

  更多的是普通的似曾相识的山。在我的经验里,那些山麓或山垭,总会有村庄或行走的人影出现的。车绕着这些山转的时候,我本能地瞪大眼睛,潜意识里总在等待一个村庄或一个人影的出现,但永远是山与山的起承转合,心中的村庄与实际上的无人山区不断重叠、交错着,一会是幻想、错觉,一会是现实的荒山的景象,心里有着一种奇妙的东西在交织着、恍惚着,似真似幻。

  尤其当湖泊在前面呈现时,湖边平缓的山坡倒映于水面,我就总是本能地在山坡上寻觅升起的炊烟,在粼粼波光的岸边,搜寻浣衣的村妇和嬉闹的孩童。我相信那里是有人的,可能距离远,看不清楚,可能在远处被山遮挡了。这样熟稔的山河,对于人的缺席让人不敢相信,即便理念上相信了,可人的本能和潜意识里总把过去的经验翻出来,不断地在这片无人区制造着幻觉和错误。

  现在想来,我那时是不是特别渴望着人的出现?西藏人视万物皆有灵魂,是不是与我出于同一种心理?只是他们从理念到潜意识深处部认同了“无人”这一事实,这是一种多么可怖的认同,我制造人的幻想的时候,他们只能制造神的幻觉,我只是生活层面的一种孤独,而他们却是来自生命深处的孤独。

  在城中我们排斥人,在荒原我们渴望人,于是,神灵属于了高原,物欲追逐属于了都市。

  绕过那座由青黑转绿的山,一道斜向天空的绿色草原颇似通天之梯。白云从它的后面升上来,好像那道天际线后面就是世界的尽端,是一个无底的深渊,白云是从地平线下冒出来的。那横在蓝天白云间的天际线就令人浮想、让人猜度。

  汽车一路升上去,永远是这样不变的景象,像变魔法一样,只见轮子在转,不见景色有变。看着草和石子在迅疾后退,但天际线和前面的草坡永远定格了。

  在往阿里的路上,这样的情景不断得到重复,仿佛你真的在走向天堂。那往往是一个转折,到了极平缓坡地的顶点,见到一堆有五彩经幡的玛尼堆后,就是大地开始向下倾斜的时候了。它又像插入地球的腹地。

  藏北的路几乎都在峡谷中,先是逼仄的峡谷,渐渐地草地越来越开阔,山脉向两侧慢慢张开、后退,直到山色由绿转为蓝。这时,你说不清,你是在一个大草原上,还是在一个巨大的峡谷之中,那些退避得远远的山,是镶嵌在草原上,还是它们抖开了这一片辽阔。草原与峡谷实难区分。如果不是从峡谷里一步步走到草原,你是无法想象那些如此低矮而又遥远的山脉曾经夹持过这片草地。

  草原大部有微小的坡度,向上升高可进入另一个峡谷;向下往往会出现大湖,湖边可以看到几条延伸而来的峡谷,那里,往往成为从一条峡谷进入另一条峡谷的转折点。有的湖泊,远远地就能看见湖岸和浅滩的一片雪白,那一定是盐碱湖无疑了,那耀眼的白是凝结的盐或碱。

  这一天,我们几乎就在两个峡谷间穿越,出现有两个湖。从那座青黑色的山绕过,斜插入另一个峡谷后,进入草原。灰兔被突然而至的车惊得四处乱蹿。草原先是上升,接着又下降,湖出现在前面,湖后面是一排重重叠叠的山。

  汽车直向湖面扑去,回头一望,从一道攲斜的山坡上,一座钢黑色的山像春笋破土一样一寸寸露出未,越长越高,最后以陡峭的不同于周围平缓山体的造型耸立在身后,闪着蓝幽幽的光,以怪异的、默默无言的神情望着我们,像一尊威武护法神藏在绿坡的后面,一丝云绕着它,偶尔抖动一下银白色的身。我从未见过这般让人惊惧的山。

  太阳出来了,空气暖洋洋的,大地袒露在正午的阳光中。湖那边的山,有的打上了云的阴影,变得一块深一块浅,一块明一块暗,一块不明不暗。它们变幻着,与天空中的云和湖中的倒影一起做着神秘而又寂寞无声的游戏,我们充当了唯一的目击者。

  我们绕着湖,湖绕着山,山绕着我们,宁静的世界因为我们的加入都在旋转了、运动了。一朵云飘到我们的头L,低低的伸手可及。它突然压了下来,一阵雨夹雪,笼罩了我们,使得远处的山影和阳光都变得湿淋淋、迷濛濛,雨把车窗玻璃当成一块印花布,印了又印,反复涂改。一两分钟,一切又恢复到先前的情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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