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秀才叹息地说:"这是鱼浮上水面,鸟飞出树林,兽跑到平原,难有的得手时机.可是这次要叫他们成功了,后果也不堪设想啊!""嘿嘿!"鄢子正干笑了几声,来回走着,那骨架般的身子,不停地摇摆,"他们不会成功的,不会的.共党内部变节的分子也说,因为和他们的上级失掉了联系,不知道外部的形势,党内有些人不同意现在暴动,认为得不到外援,力量不足,在半岛的角上周转不开,很容易失败,要多聚积力量,等和上级取得联系以后再动手……"
"共产党里面,也有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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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而言罢了!在中国,可不是俄罗斯,共产党想翻天,那是痴心妄想!"党部主任自负地说,又坐到孔庆儒对面,加重了口气,"浮上来的赤色分子抓到不少,可那些深藏的、打散的,还远远没有杀光.来清乡剿共的八十一师,现在分住在各个县、区里.他们官兵多是外埠人,不识地理,不熟人情,清剿有困难;有的为冒功请赏,乱抓乱杀,见了穿红的,甚至将卖小鸡的担子上挂红布条的,都当赤匪杀了!别县不算,光文登一县接到杀了于震海的报赏单,就达十三起之多!"
孔庆儒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到底杀了他没有?""至今有伙人在昆嵛山里作乱,很可能是他领头干的.""这个混世魔王!"孔秀才去端茶盅的手,哆哆嗦嗦,水溅了出来.
"茶凉了.抽支烟吧!"鄢子正冷漠地笑笑,给他递上一支烟,心想:"这个老朽木,被于震海吓破胆了."
"好,啊,好……"孔庆儒接过香烟,使劲地抽着,装作平静的神态.说,"于震海,一个穷石匠,了不起是个武夫,生死无关大局.错杀一些不是共匪的穷鬼们,也是在所难免."
"世翁高见.多杀一些人,也有好处,让百姓知道,当共匪、跟共产党的下场,使他们害怕.糟糕的是,展书堂的外来兵,跟本地人没沾连,为了刮钱,吃喝嫖赌,不分穷富都抢;展书堂为给自己捞美名,给‘韩青天’(注:韩青天,即韩复渠.)扬名声,在县城设有军中衙门,号召有冤伸冤,有仇报仇,有些穷人去告富人的状,竟告准了;还有些人公报私仇,互咬仇家通匪、窝匪、是匪……这样一来,得罪了富户,妨害了剿共大业.老兄,张连珠等人是刀下鬼了,可是还有像于震海一些重要共匪没有下落;文登西山里,还有暴乱的人在放火、滚石头……有人传说,暴动队伍在练兵……"
"共匪使得调虎离山之计,虚张声势,吸引剿共的兵力.""世翁高见.开始上过他们的当……这也说明他们还要斗下去.另据共党变节分子说,暴动一开始就有布置,有的共党分子不‘暴露’……世翁,攻打孔家庄就有上万之众,我们不能人人得而诛之.可我亲自去了一趟,也只抓得四十多人,大部分肯定还不是共匪.仗打得那样激烈,伤员呢?"孔区长坐不住了,站起来,背剪着手,踱来踱去.鄢子正没理他,斟满茶盅,一气喝光,又点上一支烟.
"你是说——"孔庆儒突然停在白骨人的面前,"叫我回去,负责剿共的事?""责无旁贷啊!"鄢子正递上茶盅,对方没有接,"据这半个月的清乡经验,凡是能抓到真正赤匪分子的,全是得力于地方反共中坚分子的配合.世翁,只有你对本区了如指掌啊!"
孔庆儒对着县党部主任白煞煞的脸,这脸正对他笑纹满面.一霎那,一股冷气吹进秀才心间,他感到这张脸,也像抹上石灰挂在城墙上的人头中的一颗,使他感到可怖."这个专卖党票的光棍!我差一点在孔家庄被剁成肉酱,今儿又叫我回去送死!我不上这个当,我……"但他什么也没说,想到这里,又开始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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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滑头,光想享福,让别人把他的窝搞太平了,再回来坐享其成.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哼!不过,这次也真把他吓坏了,他两个弟弟送命,冬春楼一片灰……"鄢子正暗自忖道.站起来走到孔庆儒跟前,说:"世翁的心情小弟也能体谅一二.唉,这次你受到的惊忧也确实很大,两位手足惨遭不幸……可是你想,共党不扫除干净,国家被他们赤化了,变成苏俄那样,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吗?告诉世翁,南方的红军并没有被百万中央军消灭干净,他们剩下数万人,突破重重包围险境,流窜到西北黄土高原."
孔秀才停住了,吃惊地说:"啊!从江西到西北,一路千山万水,万里行程,蒋先生没有干掉他们?"
"所以说,共产党里能人还是有的呀.可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蒋先生正调兵遣将,势必围剿共军于黄土高原.胶东这次共产党暴乱,在京、津、沪引起反响,几大报上都有‘胶东赤匪猖獗’的消息.中央复电党部,务必清剿干净.世翁这次坐镇孔家庄,临危不惧,与共匪血战到底,为此次抗暴的中流砥柱.而不像有些人逃之避险.现在共匪大势已去,主要头子也没有了,他们又失去了和上面的联系,是一群无头苍蝇,即使于震海也不过武夫草芥之辈,哪里是世翁这样文武双全,雄才大略的英杰之敌手!"
明明听出对方是阿谀恭维,不符实际情况的颂扬,孔秀才心里还是很舒服,好似是战场上的英雄,胆子又壮了.他习惯地捻开了八字胡的梢尖.鄢子正殷勤地递上烟卷,划着了火柴.
孔庆儒深深地吸着烟.
鄢子正又道:"更有一层,如果让外来的官兵站件了地盘,到时候,共匪虽然干净了,那孔家庄的区长足不是姓孔,也就难说了!"孔庆儒吐出一口浓烟,涨红了胖脸,狠狠地说:"乱世出英雄,英雄治乱世.子正弟,我孔正达不把我地方上的赤匪除尽,我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住丧命的兄弟!也对不起子正贤弟对我的一番苦心!"
白骨人的白脸皮又裂开笑纹,拉住对方的手,边进屋边说:"我一个单身汉,到哪也是吃饭,我诚心为世翁着想,感恩你一向对小弟的厚待.刚好有人捎来的上好泡子,来,抽几口."
两人躺在炕上,抽着大烟,孔庆儒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问:"你的宝眷还没有接来?"
骨架子人笑笑说:"糟糠之妻,出不了远门.在山西老家,侍奉老母.""这怎么行,你公务缠身,长年累月,也没个照应的人,看看,头发也花白了.""我身体瘦些,倒还结实……"
"那么!"孔秀才眼睛一亮,"有合适的人选,我再给你保门媒如何?"白脸少有的起了点红晕,说:"多蒙世翁垂爱,只是……""一切费用包在我身上,你就舒心的等着做新郎吧,哈……"尽管派管家万戈子提前几天回来整理,当孔庆儒一进家门,面前出现的一切,实实在在地说明一场浩劫之后的混乱景象.
大门口的石狮子,右边的仰面朝天躺着,左边的滚进污水沟里.那三间大客厅,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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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为迎接主人匆匆忙忙地做了布置,但墙上的中堂、条山、对子,长几上的一摞摞线装书,有的不见了,有的摔烂了,有的七歪八扭地吊在原处.原先的阔气摆设不见了,那考究的沙发被捣了几个大窟窿,没法坐了,临时凑合了几张粗糙的桌、椅摆在当问.
孔秀才刚刚坐下,摸着大儿媳妇为他保存下来的铜水烟袋,装上烟压压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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