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社会的不同层面,但对艺术的感知不是说这部分人有而那部分没有,只不过是感知角度有差异罢了。有人觉得美术馆、歌剧院是我需要的,也有人会更喜欢某一张影碟、唱片,每个人对艺术趣味的选择不一样。艺术只是给了一个方向在引领,这个过程里有不同的层面,却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所以只是把艺术放在圣殿里的人,反而是自身狭隘了。有高雅,就一定有低俗,两者一定要并存,才会使双方有意义,有人非要一脚踩着低俗,一手举着高雅,那是因为他没有理解高雅,也没理解低俗。欣赏的角度和程度不一,表现的形式自然也有变化。高雅跟一个人的见识、阅历、积累有关系,是一个慢慢从浅到深的成熟过程,是一种变化,仅此而已。
我一点都不喜欢艺术圈子这个划分。无非就是为自己挂个好看的门牌,躲在里面孤芳自赏、无病呻吟,保留自由成了逃避问题的借口。我做的作品也从不给圈里人看,就是冲着老百姓去。圈里人养不活艺术,不买票老蹭票的“圈里人”多得很,而且都心知肚明,“高雅”要活下去,也得有人捧场。2005年我在巴黎演出《卡尔米娜·布拉纳》,在巴黎最大的剧院连演十场,三千五百个座位场场爆满;在国内现代舞的概念还没有传播开来,可能会稍慢一点,但近几年我带着我的舞团也起来了。没求过人,官方没有给我肯定,是老百姓给了我肯定。
现代舞的生命就在于交流。自己在练功房里创作的舞蹈,永远不会有“对”的时候出现,最后那个“对”的时候,就是大幕打开的时候,等着观众的反应。创作的过程就是怀疑:“是这样吗?还是应该那样?嗯,不行,还得回到这样比较准确。”在你定下了空间、布景、音乐、你想要表达的情感后,那都只是框架,你只有不断地选择、判断、放弃,才能离你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近。
现代舞的创作永远是懵懂的,在排练时我完成了50%,还有50%是大幕拉开后,看观众什么反应。那种化学反应让我知道最后出来的是不是我所想要的东西。如果说我太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把它们全部精准排练出来,那是工厂,就好像出售的演出门票都是对艺术的标价,那不是创作。把初衷的感觉捕捉、呈现出来,然后与更多人有交流的时候,这才是创作。无法产生交流的艺术没有价值。
现代舞选择了一种最自由的语言。传统舞蹈追求的是雕刻美、修饰美,人只有远远欣赏的份,现代舞追求的是真实美,是真实的人在跳舞。一个社会在开始关注“我”的自由的时候,现代舞才会产生。外在的自由容易模仿,但内心的自由需要长期的思考和训练,当内心真正自由的时候,是意识不到自由的,因为自由已经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这时候,你可以起舞。自由的舞者也需要自由的观众。看舞蹈不用看它是谁编的,拿过多少奖,也不用看简介,看评议,只需要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感动。好的舞蹈不是来告诉你意义,而是能打动人、让人有感受的。现代舞不只是讲故事,就像我排演的《迷魅上海》,那都是一个个年代的画面而已,自由的肢体在那里律动,表情和眼神交错,音乐、布景都在灵动着这个画面,情绪、感觉从中流出,观众的记忆和联想也就被带出来了。
通过现代舞去了解艺术,会发现艺术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激发和交流。人们平时的生活太具象了,那艺术就是把具象遮着的空间挑拨出来,邀请你一起来想象。一个艺术作品,它进入商业社会变成产品形态的时候,它自身的价值也必须独立存在,哪怕这个价值只是传递了一种态度:走进艺术,得用心交流。每个艺术家创作的时候,都只是将自己某一种感受用最擅长的方式表达、放大,不是强制性地施予观众,而是为了让观众产生交流、共鸣、甚至是反驳的冲动。我很欣赏李安,他和大陆那些导演的思考不一样。李安不做作,他要表达一个感情时,表达得准确、到位就行了,从不故作高深。影片是交给观众去体会的,不用设置障碍。不像中国有些大导演,恨不得把那些大道理都说出来,恨不得让别人以为他就是个哲学家。连一个画面都不会脚踏实地地去琢磨怎样呈现到位,就忙着往里面塞进他们的“大师”思考,着实可恨。说到底,艺术是在呼吁将人们自由判断和选择的权利归还于人。所以没有哪一种形式的艺术有资格说,我是高雅的,我是对的,由我来选择向什么样的人呈现。
除了跳舞,我演话剧、做脱口秀,都是因为喜欢那种与大众交流的感觉。之所以担当《舞林大会》的评委,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节目是跟老百姓挂钩的,它并不是一个专业人士在一个圈子里的自娱自乐,所以我愿意在这个平台上说话。艺术最终是要走向社会,产生关系与交流。作为舞蹈界的专业舞者,借着大众媒体的平台,将舞蹈的专业知识和态度与百姓共享,这是我的一份责任。
金星是通的,能上能下。我有我的阳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高雅和低俗间不设槛。生活里,我也是个普通老百姓,给自己的位置一直放得很低。我不是出身高贵,也不是靠社会外力给抬起来,我的高贵,是能从内心里看出高贵。
最美的艺术,一定是发生在和最平常的人碰撞的那一刻,忽视了别人反应的作品,不过是件半成品。
28
演话剧就是和角色发生一场化学反应
----------------
演话剧,从角色里退出来以后我就能找到一个准确的自己。
28
演话剧就是和角色发生一场化学反应
----------------
去年和关栋天老师的《尴尬》演得挺火,下台后有人会问我:“金老师,您碰到的尴尬是什么?”我一愣,才意识到我也已经四十几岁了,在很多人眼里算是“中年”。可我怎么总还觉得自己没到那份上,也没碰到什么“尴尬”。
我只是觉得自己在向“中年”的那个方向走,往前看着,有很多中年人的故事,也有各种中年题材的作品,包括自己的父母也都走过那段路。我只是看见,从来没有去深刻理解过,这下,突然有那么个戏剧有那么个角色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了。演话剧就是在舞台上体验另外一个女人的生活。感受人们对不同命运的不同态度,这个很过瘾。
“尴尬”不是指到了那个年龄后你遇到的事情尴尬,而是指大陆社会中整个中年的群体就是个尴尬的群体。他们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但是社会给他们的保护那么少,对他们个人心理诉求的关怀又是那么少。
我演的第一幕就反映了一个很典型的“失独老人”现象。一个女人,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外遇,心底的怨气发酵成一天到晚不停的唠叨,儿子和丈夫都离她越来越远。直到一天,儿子为了救一个被人追赶不慎落水的小偷而丧命,这女人的天便塌了下来。我一直在揣摩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崩溃到那个份上。那场戏正好是女人的生日,也是她给儿子出殡的日子,丈夫没回来,还不知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回另一个“家”。可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回到家是一个空房间,从此以后都只是个空房间,她整个情绪就坍塌了:“我就是一朵泡久了泡烂了的白菊花啊!”那一刻,她想干脆把自己倒掉。安眠药都准备好了,药瓶上一张陈旧的贴纸却在最后一刻把这个女人拉了回来,回到一个女人一开始在爱情面前的那种执着。
52书库推荐浏览: 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