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处理仇人的骨灰_钟伟民【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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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这好像是荀子说的;但白人和黑人杂处,不会变黑;无骨政客就是和竹子相交,也不会变直;做人,我还是相信得讲点本质,讲点慧根。总说“和而不同”,我是不同善,也不同恶;同流合污不好,我不“合污”,更不“合清”;同流合清,矫揉造作,图的不外是开眼捞油水,合眼上天堂。

  我对善朋友和恶朋友都无所求,既向往大头佛的慈悲,也尊重大恶徒的殴斗;善有时,恶有时;怒有时,恕也有时;大家都得生吞善和恶的硕果。与善人投缘,相偕游乐;跟恶煞投契,吃喝欢叙;缘尽散去。我尊重你的婆妈,你不尊重我的凶残,也散去。

  “你演黑脸,这样痛诋某某,彼此必有私怨。”常有小人这么度我。

  其实遭我剥皮的人,十居其九不认识,也从没开罪过我;剩下那十分一,见了我,还会点点头,表示景仰和钦羡。我攻击,只是看不过眼,踢之后快而已。哪有这么多的私怨?私怨,我不会私下用最残忍的方法解决?

  为人说句好话,也招咎,“你演白脸,这样维护某某,彼此必有私情。”小人仍旧猜度。我是非黑非白,也非灰;无所谓正常,也无所谓不正常;我是遇正常人则正常,遇不正常则不正常;我讲的不是正道不是邪道,不是黑道不是白道,也不是阴道阳道猛鬼道英皇道,最要紧的是,我讲得头头是道。

  餐桌上的刀

  春节,跟小黑明在小饭店吃小菜,吃饱饭,我想到个“哲学”问题:“假如十年前,你小黑明跟一个女孩谈恋爱,女孩很漂亮,很贤淑,你向她求婚,她说:‘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嫁给你,你除了得到我,还会得到我的大姨妈、八姨丈和四舅母,你将会有三十六种闲愁,七十二项烦恼;然而,我可以答应你,我会一辈子爱你。’你大喜过望,觉得生命充满颜色,世界,是一张罩着绯红床单的大床。‘简直像一场梦!’你大声喝彩;但话才出口,一辆小货车冲上人行道,撞进饭馆,把你压在轮下;小事一桩,事后,你只是一条腿不见了,那话儿烂了,女朋友跑了;过去这十年,你都架着拐杖走路,每走一步,都想起这没来由的一场横祸。”

  “为什么总是由我去承受横祸?”小黑明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说;然后,“假设”继续铺陈:“你这个瘸子黑明,今天,忽然遇上十年前撞伤你的人,这个人,叫大黑明,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他有一个女朋友,也长得跟那个要‘一辈子爱你’的女孩一模一样。你们在饭馆里相逢,大黑明伉俪就坐在邻席,女的温柔妩媚,男的嘴角流涎,幸福得一边吃饭,一边喃哦:‘简直像一场梦!’你听到这句话,桌上有餐刀,我挎包里有双节棍,你可以虐杀夺去你那场梦的大黑明,他就在那里,脖子那条大动脉每一下跳动,都讽刺着你的无能,你绝对有理由为他割喉放血;不过,他血流干了,你得接受终身监禁,下半辈子会活得更悲惨,你会怎么做?”

  杀他?宽恕他?同样艰难,同样苦涩。“你会怎么做?”我追问小黑明。“我会杀了制造这种问题的人!”他不能面对问题,但上帝,偏偏制造了太多这样的问题要世人面对;如果你是小黑明,请告诉我,你会不会抓起餐桌上的刀?

  萤光鱼

  读花边新闻,知道美国加州的渔猎委员会听取了环保分子的意见,禁售宠物萤光鱼。

  萤光鱼大受欢迎,禁售,当然会打击养鱼户,但这种实验室培育的基因变异鱼,不禁,后患无穷。

  试想想,如果真有这样的鱼,这条鱼从人家的鱼缸逃脱了,游回江海湖泊,一旦跟其他鱼儿交合,鱼子鱼孙浑身萤光,就算不让鱼群视为异类,惨受排挤,这么一大群游鱼里有一尾闪着萤光绿和萤光紫,能不吸引一条大鲸鱼或者一艘大渔船去追捕?这种鱼,就算不因为基因特变而绝种,也会因为被过分捕猎而灭亡。

  萤光鱼可以发售,而且畅销,说不定,很快就会有萤光猫和萤光狗。

  一只蹲在屋檐上仰望如钩新月的萤光猫,发现头上也蹲着一只萤火虫,猫会有怎么样的想法?会觉得自己是不会飞的大毛虫?还是光芒万丈的猫明星?

  萤光猫,会有“身份危机”,萤光老虎和萤光狮子在森林里,月黑风高,行藏暴露,猎食艰难,就算不饿死,也容易让人攻击,变成铺在豪宅大厅的一块萤光虎皮。

  萤光基因技术再进步,女人弄一张萤光嘴唇,熄灯上床,那张唇,在被窝里忽闪忽闪的,多幽玄,多诡秘!如果再配合萤光奶头、萤光毛毛和萤光手脚甲,那实在太好玩了。

  小黑明总怪我替他取了个“黑名”,年来,头头碰着黑,都归咎这一个“黑”字。暗想:等基因改造技术更完善,更疯狂,大家就可以筹钱送他到美国的实验室,让他跟一条萤光鱼,或者一头萤光猪结合,他变成“萤光明”,就算全港大停电,唯有他光照百代;实验如果成功,他想黑,真是难比登天。愿大家珍惜眼前黑人黑事,光灿灿的未来,不见得就是人人乐见的未来。

  激情之后

  陈凯歌拍了出西片,叫《温柔地杀我》,男女主角都漂亮,还经常脱光了衣服肉搏,这已经是卖点了。

  电影,离不开“婚姻惊悚片”的老路;好莱坞有很多鬼怪惊悚片、灾难惊悚片、探险惊悚片……说不定,还数“家庭惊悚”这一项最多;在电影里,婚姻,为什么总要和凶兆、异形、殒石撞地球这一类惊悚片争长短?导演们,真觉得男女相交,最后走向教堂,就这么恐怖?

  这种电影看多了,打算结婚的,大概宁愿到火星去探险。

  结局,还是动人的:激情之后,劫难和纠缠之后,过了两年,男人和女人在机场相遇,电动扶梯像两条流向不同的河,上行的男人遇上下行的女人,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四目再度交投,但无话可说,要说多惘然,有多惘然。

  两个人,曾经那样相交相爱相知,同生共死;然而,激情烧尽了,最亲密的人,变得最疏离,最冷漠。

  这是最常见的,爱后重逢的情景,事隔若干年,在电梯上抬头,那个当年爱得最深,一丝一毫,一颦一笑,你都知道得最透彻的人,就由远而近,由近而远,那几秒钟,仿佛重新剪接,用快镜头重播那一段离合和悲欢;好难承受,但彼此脸上的神色,都淡然。

  有过相同经历,更感觉电影的苍凉;那一刻,真的像置身太阳系外一个布满积雪的行星,那里的雪,是炽热的;可看起来,却冷得教人流泪。激情之后,或者,最好不要相逢。

  潘太太和她的女儿

  读友潘太太的女儿要出嫁了,做母亲的,为了要嫁女嫁得精彩,嫁得好玩,费煞心思。

  她想起李纯恩多年前写过一篇专栏,贺朋友结婚,觉得文笔缠绵而抵死,可以移用到女儿的喜帖上,知道我认识李纯恩,就辗转托人来问:“能不能找到那篇文?”我问李纯恩,纯恩问早嫁到上海的友人,数月过去,那几百字,下落不明。“专栏作家一年写稿千篇,十年过万,你要作者找一篇旧稿,倒不如要他写一篇新的。”我跟潘太太说。“那么,你能不能替我写一篇?”她走进城隍庙,这才想起:除了李纯恩是个庙祝,我这里也可以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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