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说,我还是怀疑你的分数不真实。
门墩说那他就没办法了。
大妞说,没有你这样的老家儿,老见不得孩子进步。
梁子很不情愿地把成绩册也给父亲递上去,王满堂看了皱眉说,你比门墩差远了,俄语最差,才42分。
梁子说主要是口语拉的分,那个“p”音他老发不出来。
门墩拉了一长串的“p——”发得利落而干脆。王满堂对梁子说,你跟别佳混了那么些日子,怎么把俄语混了个不及格?
梁子说他们学的俄语跟别佳说的俄语不一样。王满堂说放屁。
门墩说,真的,爸,我们学的语文跟咱们说的话也不一样。
王满堂说,我觉着你们这书是越念越糊涂了。
为了庆贺门墩考试98,王家特意包了一顿鸡蛋韭菜馅饺子,对此谁也没有异议,用坠儿的话说是借着由头先吃,不吃白不吃,反正到时候是吐不出来的。
晚上,打着韭菜嗝的门墩躺在他妈的右边,他妈的左边是刨子。门墩觉得很幸福,大妞也觉得很幸福。大妞说,门墩你这回考试还真给我露脸,要不你爸爸老把你往瘪了看。
门墩说,我哪回考试没给您露脸?
刨子说,将来我也给您露脸。
大妞说,你们俩,是我心尖上的肉。
门墩说,酱猪心是好吃。
刨子说,爷爷下酒的。
大妞说,门墩,前几个我还做梦,梦见你七门功课六门不及格,我一急,醒了。
门墩说,妈,您做这梦一点儿都不准。实话告诉您吧,我是六门功课五门不及格。
大妞说,你数学不是考了98吗?
门墩说,哪儿啊,是18,我让那个竖又顶了一个圈儿。
大妞坐起说,你骗人哪!
门墩说,我没骗您不是?
刨子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看门墩,又看看大妞说,那些饺子真的是不能再吐出来了。
天不亮梁子就起来了,一个人在树底下呱啦呱啦很痛苦地背俄语单词。周大夫也是早起的人,他要拿奶看信。周大夫看了梁子那样儿说,暑假了还加班加点哪?
梁子说,开学得补考。
周大夫说,得,我不耽误您了。
王家的孩子也并不是净是不及格的事情,比如说坠儿就拿到了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这对王家来说是件大事,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全院的人都夸坠儿有出息,纷纷给大妞道喜。
大妞高兴得那张嘴怎么也合不上了。在全院和家里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门墩想得比较实在,他问妈,今儿吃什么?
大妞说,烙饼!烙葱花饼,摊鸡蛋,摊八个鸡蛋!
一张张油旺旺的葱花饼起钢,大妞在厨房忙碌,心情好,饼也烙得空前绝后的精彩。王满堂坐在八仙桌前小酌,自己给自己拌了一盘豆腐丝,作为喜庆的添加。王满堂让坠儿坐上桌,坠儿就坐在父亲旁边,这在王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王满堂说,你是咱们家的大学问,魁星点斗,出了你这么个女状元。你爹干了一辈子古建,一肚子蝴蝶,就飞不出来,缺什么,缺理论。将来你比爹强,柱子别看是队长,也不如你。
门墩说,我姐在图上画二尺,您就不敢砌成二尺一寸。
王满堂说那当然。
坠儿说她将来要设计太和殿、天坛那样的大屋顶,她喜欢那样的房子。王满堂说这就是老王家的人,都跟大屋顶有缘。刨子说他也设计大屋顶。王满堂说他的孙子也肯定出不了建筑行,给了刨子一口酒,刨子辣得直淌眼泪也不说辣。问香不香,说香。问还喝不喝,说喝。
苏三来了,苏三是来找王国英。
大妞介绍说,这是鸭儿的……师傅,叫苏三。
王满堂说,苏三……我还是崇公道呢……
大妞告诉苏三,王国英上街给她妹妹买东西去了,她妹妹考上清华了。苏三说王国英的妹妹就是那个叫坠儿的小姑娘吧?大妞说就是,又让坠儿叫苏师傅……坠儿叫了师傅。苏三说,哎呀,怎么好叫我师傅的嘛,我怎么能给大学生当师傅。小妹妹,送你这支钢笔,希望你在大学好好学习。
坠儿谢过了苏师傅,但苏三并不放下笔。苏三说,这支笔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父亲送给我的,真正的派克金笔,值钱得很咧……
王满堂皱眉。
苏三说,你看笔帽上有“派克”,这边,这里,笔尖上还有“派克”,这说明它是原装的,地道的美国笔。笔尖是18K金的,大概有三克重……
王满堂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自己收着吧,让小孩子使糟踏了。
苏三说,我对物质的东西一向都是很藐视的。钱算什么?钱是为人服务的,人不能做钱的奴隶对吧。
大妞说鸭儿一会儿就回来,苏三要不嫌弃就在这儿随便吃点儿。苏三说他是吃过饭来的。嘴上是这样说,却在桌子旁边坐下来。
大妞说没什么好吃的,就是烙饼。苏三拎起一张饼说,放了这么多大葱啊,还有于猪油,我们那里的人习惯吃米饭,不习惯吃这种很干的面食,南方人的嗓子眼一般比较细。苏三闻了闻饼又说,味道还不让人太反感,我尝一点好啦。
“尝一点”的苏三吃了一张饼,又抓起了第二张。王满堂对大妞说,你给他盛碗粥,留神别噎着。大妞舀了一碗粥给苏
苏三说,红小豆粥,我很爱喝的,再放些糖和桂花就更好了。
大妞说,桌上有小酱萝卜。
苏三说,我们那里吃炸臭豆腐干。
大妞说,听着这吃法都别扭。
苏三说,很好吃的啦,很下饭,再浇些辣椒末,别有风味……说着抓起第三张饼。
王满堂和大妞都认为有必要和大女儿谈一次,就这个二百五式的苏三认真地谈一次。谈话以大妞为主,大妞开诚布公地说她和鸭她爸都不喜欢苏三这个人。
鸭儿看了她妈一眼,没吭声。
大妞说这个苏三嘛,说他哪儿不好也不是,说他哪儿好也找不出来,就是不知道哪儿别扭着。
鸭儿竟然给她妈冷笑了一声。
大妞说,我看这个就……算了,不行咱们再……另谈一个?
鸭儿说,说行也是你们,说不行也是你们,我还有没有我自个儿?
大妞说,我不反对你谈,可这苏三……她实在是……
鸭儿问实在是什么?
大妞说,你爸说他,说他,实在是娘娘腔。
鸭儿说,我就爱娘娘腔。
大妞说,我知道,你老跟我别着,好,你的事以后我不问,也不管,随你怎么着吧!
鸭儿说,谁让你们管啦?你们不管我求之不得。
大妞只有在王满堂跟前掉眼泪,说这个鸭儿怎么这样不知好歹。王满堂说随她去,她嫁给谁,跟父母都没关系。
大妞说,可那毕竟是咱闺女啊!
王满堂说,你看看苏三,母里母气的,鸭儿竟然看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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