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气得说不出话来……
晚上,王满堂回来了,知道了白天大妞当典型的事,王满堂说,你就给我丢人现眼吧,还戴什么大红花,你想想你对得起老萧吗?你这戴大红花的时候,老萧正在冰天雪地里挣命呢。
大妞说,他爸,你别说了,你以为我就那么没心倒肺?
刘婶给周大夫做了一碗片汤,她想,洗过胃的人胃里一定难受,不吃点东西怕是不行的。结果她到周大夫屋里一看,白天送的白米粥还在桌上摆着,周大夫连动也没动。刘婶说,你不吃是吧?你好像是立了大功似的。你甭跟我闹绝食,我有法治你!
周大夫只是看着桌上昔日情人的相片出神。
刘婶将相片扔到周大夫床上说,给你,给你,好好抱着!你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你为她寻死觅活,吃药上吊。你这儿大眼猴似的歪在床上,人家可是跟着如意郎君甜哥哥蜜姐姐呢!
相框滑到地上,碎了。刘婶说,碎就碎了,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旧的不去,新的就不来。咱们虽然反动,可是咱们不糊涂是吧?
王满堂夹着一床被子进来了,王满堂这几天要跟周大夫作伴。周大夫知道王满堂怕他再想不开……王满堂主动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跟鸭儿的妈关系搞得有点紧张,那娘们儿当了典型。大义灭亲的典型,她把人家老萧给卖了,换了个屁不顶的红奖状,还臭美呢。王满堂说着看了刘婶一眼,刘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梁子来信了。这回的信与往常不同,夹了一张照片,是和一女知青站在窑洞前边照的,照片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
门墩的感觉是相片上的地方很穷,整座山连棵树都没有,整个儿一个穷山恶水。
王满堂说,阔了让知青们去干吗?穷了才让他们去锻炼呢。
门墩说这样的地方,打死他,他也不去,再让狼叼了去。
王满堂说,你还怕狼?狼见了你得后退五十里!说什么穷山恶水,你去了不但穷,还得乱,穷山恶水还得加上民不聊生。
门墩说他又不是土匪。王满堂说他比土匪还土匪。
大伙都猜测相片上的女的是谁。大妞说她琢磨,能跟梁子单独一块照相,关系该不是一般。大妞让门墩看看是不是那个叫英子的。门墩看了半天说不是英子,看这位的长相,尖嘴猴腮,不是善茬儿。大妞让刨子拿花镜来,她要仔细看看。大妞说人不可貌相,心眼好就行。门墩说梁子不吭不哈的,去了才几个月就拍上个姑娘,这才是人不可貌相。大妞说他的儿子里头数梁子长得秀气,顶不争气的就是门墩,老倭瓜似的,一说话五官挪位。
王满堂不待见地添油加醋,说看门墩这脑袋,这儿一个包那儿一个坑,出出进进的,后脑勺上还有一块反骨。搁旧社会说这是叛逆的料。
门墩说,我是秋后拉秧的瓜,母猪下的最后一个崽,垫窝的。您二位都是奔五十的人才有的我,还指望生出个天下第一美来?
大妞不知梁子要在陕北待到什么时候。门墩告诉他妈,跟工农结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一辈子的事,这些话报纸上都写着呢。大妞说,要不下乡呢,梁子说不准也跟马伟似的成了诗人了。她的儿子一门心思想写诗,就是没机会。门墩有门墩的看法,门墩认为当诗人首先得怪,得会标新立异,一辈子不刷牙,三个月不洗脚,兜里不装一分钱,却满天下追求灵感,追求意境。大妞说那不是诗人,那是精神病。门墩说十个诗人九个半是精神病。
王满堂感到屋里少了坠儿,大妞说坠儿在自己的屋里。刨子很神秘地告诉爷爷,他的二始在和大安搞对象。
王满堂奇怪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知道。大妞说,你难道什么都要知道吗?你难道就不能糊涂一点儿。
坠儿屋里,坠儿和大安亲热地并肩坐着。坠儿的分配方案昨天才下来,她被分到了建筑设计院。大安提出坠儿一报到他们就办喜事,他不想再拖了。坠儿说婚事要办就得热热闹闹地办,她妈为鸭儿婚事的草率伤透了心,她得让她妈高兴。
大安什么都依着坠儿。
周大夫在屋里问了一个冬天,大病初愈,终于走出了房门。春日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遮着阳光,向天上看,天很蓝,一只风筝在上上下下翻跟头。院里那棵枣树已经发出了新芽,南墙的积雪也化净了,头顶上有鸽子在嗡嗡儿地飞,哨音清彻而响亮。前院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门墩、刨子、套儿在放风筝。风筝是小孩子用写大宇的纸自糊的叫做屁帘的那种,拖着长长的尾巴,很艰难地在房的上空晃悠。
门墩在失声喊,放线,快放线,要不挂树上了。
套儿着急地说,线瞎了,倒不开。
刨子说,下来了,下来了,挂住电线了。
大安不知怎么也混进其中,他说不能在小院里放风筝,应该上天安门广场,那儿地方大。门墩间是不是大安给出车钱。大安说出是可以,就是他们放的风筝在那儿太掉价,屁帘!门墩说他会糊黑锅底,会糊沙燕儿。
在门墩的指导下,刨子和套儿充当小工的角色,三个人一起扎风筝。
他们糊出了一个沙燕。
苏三和鸭儿的婚姻出现了危机,两个人说什么也过不到一块儿去。就是回娘家,也是一前一后,不坐一趟公共汽车。大妞劝女儿,搞对象就是搞对象,真一结了婚过起日子来就只剩下柴米油盐了,什么事都不能想得太高了,太离谱了。赶紧要个孩子,没孩子拴着,两口子的日子就淡如水,婚姻也不牢靠,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鸭儿说她不喜欢孩子,要不要孩子意思不大。大妞给女儿谈自己的体会,从解放初谈起,说当初那个麦子找上门来,她要是没你们这一帮孩子拴着,结局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她也就是仗著有孩子们,心里才有了底。
苏三来了,他跟鸭儿差了半个钟点。半个钟点是从昌平到城里,是一趟车的时间。上个月,苏三去上海出差,给丈母娘家背了不少东西。上海的东西永远值得全国人民羡慕,就是一块小花布,人家设计得都那么别致秀气。所以无论谁去上海,都要像驴一样大包大包的往回驮,将上海的精致背向四面八方。苏三给丈母娘带来了昆山的成鱼、熬好的大油、苏州的湿话梅、牛皮的皮鞋,还有……苏三掏出一个破了边的烂碟子。
大妞问这也是上海的物产?
倒不是上海物产,是苏三刚才在西口饭馆吃五两肉包子,说好是猪肉的,里面却只有虾米皮。猪肉多少钱一斤?虾米皮多少钱一斤?明摆着饭铺在坑骗顾客。苏三不能受他坑骗,他也不想吵架,顺手就把包子碟子装包里了。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的。大妞才明白姑爷是把饭馆的东西顺回来了。她心说,要顺也顺个好点儿的呀,这破烂儿不值一毛钱。苏三这做法快赶上门墩了。苏三声明他的做法不是偷,是包子铺先掠夺他,然后他才掠夺包子铺,相比之下他还是吃了亏。
鸭儿说这就是一种心理平衡,苏三常这么干。
刘婶听说王家大姑爷从上海回来了,赶紧过来拿她的皮鞋。吃了苏三递过来的一个话梅,一咂味,吐出来,说是又酸又咸,牙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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