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堂围着圆桌转了半圈,脸色铁青着,盯着伫立一旁的陈远冰和财务科长骂起来:“你们搞什么名堂!白记者刚到,弄这些花里胡哨干什么?中央三令五申,要四菜一汤接待,你们都当耳旁风呀!亏得白记者是咱本乡本土自己人。”白剑看见桌上有对虾、团鱼这种高档菜,听李金堂这么一说,不好插话了,心里直犯嘀咕:他到底在卖什么药?朱新泉更是迷惑不解,招待规格是昨晚李金堂亲自定的,他为什么要出尔反尔?陈远冰和财务科长只能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伸直了脑袋挨骂,不敢轻易表态。一时间,餐厅里静得要爆炸了。朱新泉迅速作出判断,“胖大叔,撤了撤了!”
“撤了干吗?”白剑循声望去,看见列车上遇见的珠宝商林苟生满面油光从操作间里闪了出来,心里顿时一紧:这阔佬会不会坏事?林苟生堆着一脸媚笑,低头看看桌上的菜,“除了这大对虾,都是龙泉的土产,白大记者几年没回咱龙泉,用土产给他接风最好。要是县里不好入账,这桌菜记到我的账上如何?”抬头朝白剑眨眨眼睛。
李金堂怔了一下,心里思忖道:林苟生怎么会认识他?乜斜了一眼林苟生,“浪费掉了,白记者心里更不好受。按规定留下四菜一汤,剩下的送我家里,晚上我家里有客。”掏出一沓钱递给财务科长,“以后不管接待谁,都按文件办。胖大叔,白记者住这里,你要保证他吃好,又不能超过标准。”
林苟生讨了个没趣,摇摇头道:“没福吃这对虾团鱼汤呀,只好喝咱们的芝麻叶面条。白兄弟,从今咱们是邻居了,打麻将三缺一了叫一声,我一定捧场。可惜呀,已晚了半拍。”白剑不敢接林苟生的眼风,嘴里说:“能和你这大商人做邻居,三生有幸。”林苟生哼了两句酸曲:“房顶上跑马我还嫌低呀,面对面睡下我还想你呀!能和你这种大人物做邻居,咱们是三生有幸、十八生有幸。”李金堂心里疑窦顿生:作为记者,如果没有大图谋,决不会在年节下刚过初五就离开繁华的京城回来休假,他放弃新村事件,证明他确实为着什么才来的。林苟生居然认识这个白剑,如今又住成了邻居,需要给这个祸事精打打预防针了。李金堂把大衣披好,拍拍转过身要走出雅间的林苟生的肩,“老林呢,你就是长了一张臭嘴,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古堡是政府招待所,你要好自为之!”林苟生站住了,一张嬉皮笑脸倏然间换成玩世不恭,眼珠子跳了几跳,闪出几束火光。他作了两个深呼吸,眼里的火熄灭了,背朝着几个人,冷冷说道:“李书记,你贵人多忘事!七九年,五十几万右派都平反了。我的档案,托大洪水的福,毁个一干二净。我现在是合法商人,共和国公民,是个自由人。”李金堂音调依然平淡地说:“远的、近的,我们都知道。如今你也混得不错,我只是怕你犯老毛病,毁了后半辈子,完全是好意才提醒你!如今你不是认下个干闺女吗?好好卖你的珠宝吧。”林苟生听完这一番话,眼睛渐渐变得黯淡无光。走了两步,他又觉得实在难咽这口鸟气,停下步子扭过头咧嘴笑笑:“有你李副书记挂念,我的日子能不好吗?哈哈哈——”
白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两个男人间浓得无法化解的仇恨,回想起火车上林苟生说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这阔佬说得不错,已经错过了和他联合暗访的良机。“吃饭,吃饭。”李金堂拉了白剑一把,“这个老林,大半辈子不顺,二十出头当右派,后来又住了几年监狱,脑子有点不正常。”
当天晚上,白虹和一个叫连锦的小白脸闯进白剑的房间。
白剑对妹妹出落得这般水灵、美丽感到惊讶。这个妹妹就是前几天和他一起回去,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的白虹吗?那个连锦肩上扛着的摄像机更让白剑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养殖场开会了?”白虹调皮地一歪头,笑出两个酒窝,一下子仰在那张大床上,“再也没有什么养殖场了!哥,从今天起,咱俩成了同行,你是大白记者,我是小白记者,同时我还是新闻节目的播音员呢!”又一个鲤鱼打挺翻站起来,“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我的师傅,龙泉电视台记者兼摄像师连锦。这是我哥哥白剑。”连锦忙搓搓手,伸出去道:“久闻白大哥大名。和白大哥一比,我不值一提。”白虹放下手中的茶杯,不解地问:“师傅,中午你还说电视台的人都不知道我有个哥哥在北京,现在就久闻大名了?”连锦微红着脸,“我这是学着说客套话。”白剑拉住白虹说:“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从养殖场调到电视台了?”
白虹说:“今天呀,上午通知我去报到,中午去买了这身衣服,下午就和连师傅回八里庙采访。哥,你不高兴?你真不知道这事?”白剑摇摇头道:“真不知道。”白虹眼睛里闪着泪光:“哥,你事先真的不知道?你没有找人打招呼?”白剑摇摇头。白虹翕着鼻子:“你事先不知道真好,这是我自己努力的,我自己……哥,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难呢!”
白剑感到这事有点蹊跷,一时又想不明白。他走过去,擦擦妹妹的眼泪说:“哥对不起你,这几年你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爷爷,还学完了自修大学,哥不如你。你要好好熟悉业务,将来大电视台招聘,你要去考一考,哥帮你联系。”连锦不失时机插道:“白虹的形象、气质都没得说的,中午放了样片,大家都说她很像中央台的杜宪呢。有白大哥在北京关照,你白虹不鸣则已,一鸣准惊人。”这几句话说得白虹破涕为笑,抹一把泪说:“你们都尽挑好听的说!我怎么敢比人家大明星呢?”
白剑送走妹妹和连锦回房,林苟生把他堵在门口。“小兄弟,我真眼馋你有这么好的一个妹妹。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看得我皮麻骨酥的,好像我不是克格勃就是一个观淫癖。刚才是你们没关门,我也没关门。你别以为把你妹妹调到广电局是酝酿已久的事。你也不请我到屋里坐坐。”白剑闪在一边,林苟生大剌剌地蹲在沙发里。林苟生把玩着茶杯盖子,“小兄弟,我知道你谨慎,办大事也该谨慎,我不怪你。再说我有理由怪你吗?是啊,你凭什么就能相信我林苟生,凭什么和我掏心肠吐肺腑?我和你不一样,我一看见你,就决定把赌注押上。中午,我在贾宋一带找古玩儿,听说八里庙因扒房子开了枪,出了一个不怕死的记者震住几千人,我就想你快来古堡了。本来我想在古堡迎接你,没想他们比我更快。龙泉的效率你有感觉了吧,二十四个小时内,查清你家的历史,还能把你妹妹由工人变成炙手可热的电视台记者。”白剑忍不住反问道:“你有什么根据?”林苟生诡秘地一笑,“其实你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你不愿承认。我知道这事是李金堂的主意。我就是不明白李金堂解决了你妹妹的出路问题,为什么执意要让你吃四菜一汤。”白剑冷笑着:“你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把白虹调到电视台,是怕我写内参。吃四菜一汤,无非是作出一种姿态,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林苟生轻轻摇摇篮球一样大的圆脑袋,“恐怕没这么简单,因为你还不了解这个李金堂!咱们先不管这些中不中?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已经迈过了一发糖衣炮弹就能打趴下的槛儿,你并没考虑终止你的计划。你这个想法很对我的胃口。这几天你在乡下也摸得差不多了,外出八次,还在外面睡了一晚。”白剑恼了:“你竟敢跟踪我!”林苟生笑眯眯地说:“这话可就难听了,你连家是八里庙都不跟我说,而我又准备押你这一门通吃,不想点办法行吗?这城里我有一帮兄弟,干哪一行的都有,我回来根据印象,画了你的一张肖像,有人带着肖像去八里庙找他的一个朋友,于是我就知道了你这些天的行踪。你放心,我这个人的信誉是不错的!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虽然沉沦了,但还没有堕落。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就是咱们合作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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