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申玉豹果真用这五十万赚回了整整三百万,成了龙泉个体经济的龙头人物。申玉豹的成功,又成为任怀秋和李金堂间政治斗争的转折点。李金堂利用地区小报宣传申玉豹的机会,把龙泉县领导班子已达白热化的矛盾公之于众,任怀秋自然扮着改革道路上绊脚石的角色。那年秋天,任怀秋气得三次大吐血,不得不退回柳城休养。紧接着,李金堂“重建龙泉手工业”的计划也得到实现,全县新添绸机十万张,大小玉雕厂五十余个。这场旷日持久的龙虎之斗,李金堂大获全胜,成了柳城地区赫赫有名的改革家。
任怀秋病重住院期间,李金堂以龙泉县委第一副书记兼县长的身份,主持龙泉全面工作。地委组织部提出方案让李金堂出任龙泉县委书记,征求李金堂意见时,李金堂却说:“任书记在龙泉虽无大功,却也无过,这样安排,恐怕让群众误会任书记犯了什么错误。”这件事一搁就是三年,任怀秋病愈后,自己主动提出离开龙泉,组织上安排他当了柳城主管农业的副专员。地委组织部再次提出给李金堂扶正时,李金堂又说:“中央正提出干部年轻化,提我上来不合适。我在龙泉几十年,各方面都熟,愿意把这么多年摸索出的经验贡献给更年轻的同志,让他们尽快成熟。”和任怀秋的几年较量,李金堂真正成熟起来了。回想二十多年的政治生涯,所有和他年龄相仿的县委第一书记,都和他产生过不可调和的矛盾,比较而言,他更希望和比他年轻很多的第一把手共事。又隔近一年,李金堂等来了小他十二岁的刘清松。
申玉豹像他的父亲申宝栓一样,成为李金堂走向政治生涯黄金时期的大功臣。
李金堂和申玉豹的这层关系,欧阳洪梅十分谙熟。这么解释他对申玉豹的无原则的爱护,等于说谎。欧阳洪梅早就说过:“申玉豹只是你棋盘上的一只棋子,遇到难局,你会毫不犹豫弃掉他。他能成为龙泉首富,不过是因为你分给了他这样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却是任何一个平庸的演员都能胜任的。”
李金堂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欧阳洪梅自己和申玉豹的金钱交易。
李金堂转身回到大沙发上坐下,试着解释说:“阿拉伯世界,流传着这样一则寓言。说有个国王,后宫紧挨着属于他的金库。国王白天里清醒,知道金库里的黄金属于他。到了晚上,国王就糊涂,常把金库当成别人的。每当夜深人静,国王就溜出寝宫,到金库取一些金砖放在枕头下才能入睡。第二天起来,他一开金口准是说:把昨天夜里真主赐下的金砖放到金库去。这个国王怎么样?”欧阳洪梅笑道:“不怎么样。这个故事和申玉豹有关吗?”李金堂说:“从前我也要笑话这个国王,认为他不明白国王的含义,不知道遍地黄金都属于他这个事实。后来,经的事多了,我才领悟这国王其实是个悲剧人物,实际上,他是怕,怕他变得一贫如洗。‘文革’以前,我自认为比这个国王高明,一心一意为龙泉做事。我以为这么做就是为自己。第一次进干校,我就能理解这个国王了。是的,金库的黄金是属于国王,而且永远属于国王。可是,真主也无法保证这些黄金会永远属于这一个国王。如果这个国王从龙座上下来,金库钥匙也会被迫交出去。你知道,我曾经想成为像你祖父那样的富人。多年来,社会没给我提供任何暴富的机会。玉豹致富的速度,让我感到心惊肉跳。这种魔术,看起来很刺激。所以……”
欧阳洪梅取来紫砂茶壶,沏着茶水笑道:“所以你就想经常玩玩这种魔术。不,是想经常看看这种魔术。你呀,有时候的心理,匪夷所思,叫我无法琢磨透。申玉豹能替你圆了一个富翁梦?鬼才相信!”李金堂一看欧阳洪梅这样作了解释,暂时咽下了和申玉豹交易的真相。他接过茶壶,吸吮一小口,“我太求全了,这不好。玉豹这种整法,会走向死路的。他再出啥事,我就不管了。”
真的不管他了吗?话一出口,李金堂又犹豫起来。存在他名下的一百零八万,该怎么处理?把一百零八万交给申玉豹,实在是个错误。
申玉豹在一年内把五十万变成三百万,给李金堂带来很大震动。一个心思活动起来:我要不做这个官,会不会在商场上干一番超过当年欧阳恭良的事业呢?任怀秋第一次吐血后,李金堂召见了申玉豹。李金堂道:“玉豹,这一年,你干得不错。李叔都看眼红了。”申玉豹误以为李金堂在索要好处费,忙道:“李叔,玉豹没忘记你的大恩,我给你备了几万,怕你不收,没敢对你说。”李金堂变脸道:“这是啥话!把你扶起来,是我的职责。快不要提这件事。”申玉豹不知道李金堂葫芦里卖什么药,不敢再说什么。任怀秋第二次吐血,李金堂又叫来了申玉豹。这次,他说了具体的事。“玉豹,”李金堂问道,“李叔在你的公司里入一股,你看好不好?如今是商品经济了,干部又实行离退休制度,再过十数八年,不找点事做怕要闹出毛病的。”申玉豹一听,心中暗喜:这回就和他绑一起了,嘴里忙道:“中,中,中!不管李叔给个啥数,一年下来,本不动,给你跟本一样多的息,你看咋样?”李金堂笑了,“这样做,我一点风险都没有,不合适,不合适。”申玉豹执意要这么办,李金堂也没再争执。申玉豹提出把钱拿去,李金堂又犹豫起来:“不急,不急。我也没多少钱,你也不用怕负担太重。就是一点多年的积蓄,还有一点变卖古玩的钱。数量嘛,不会超过十万。”任怀秋第三次吐血后,李金堂下决心通过申玉豹圆圆当年当小伙计时的梦了。
那一个秋日,李金堂又叫来了申玉豹。这时,在感情上,李金堂已经把申玉豹当成亲人了。可惜申玉豹的长相与自己相关不大,否则真会去申家营问问那个人老珠黄的女人:玉豹是不是我的儿子?可是,问个水落石出就好吗?还是难得糊涂吧。李金堂指着床下的一个箱子和麻袋道:“记得是在这两个东西里放着。这些年我也用不着它们,你帮我数数吧。”这些钱远远超出了十万。申玉豹数了大半天,报出一个数目,“李叔,不多不少,恰好是八十八万。”李金堂惊得跳了起来:“啥?八十八万?你不会数错吧?”申玉豹拿起一沓十元钱道:“错不了,一捆一千元,总共八百八十捆。”站起来捶捶腰,“这钱可放有十几年了吧,一股子霉气。李叔,你咋不把这钱存到银行哩。我要十年前有这笔钱,做生意干毬,利息就够我吃喝了。”
李金堂被这个巨数吓呆了。如果早知是这个数目,绝对不该让第二个人知道。这第二个人是自己的亲爹都不行!可是,眼下申玉豹已经看见了这些钱,再改变主意他会怎么想?要是再问他要该分的利润,他又会怎么想?权衡半天,李金堂终于想到一个自认可行的万全之计。他清清嗓子道:“玉豹,辛苦你了。我爷爷当年收藏了不少古董,‘文革’前,我怕这些东西散失了,就交给省里一个朋友保管。‘文革’结束后,我去拎回了这只皮箱,没想到他已经把它们变卖了。”说着说着,发现这么解释无法自圆其说,干脆道:“这么大个数,入股分红对你的压力太大。不如这样吧,先拿去存在你名下,平时留着让它生息,你要做大宗生意,用上这笔钱,这才算我入股吧。上次谈的分红法,你太亏了,能比银行利息高一点,也行了。”申玉豹一看这笔钱数目巨大,不敢再充英雄,接着提个方案说:“李叔,眼下我正好要做一笔生意,这钱我拿去先用,生意做成后,我给你连本带利存起来。”李金堂只好说:“折子还是存你名下,这样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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