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绮可三年,人人惜其去。
我却不谓然,造人如种树;
树密当分种,莫长挤一处。
看他此去两三年,东方好人定无数。
四
救国千万事,造人为最要。
但得百十人,故国可重造。
眼里新少年,轻薄不可靠。
那得许多任叔永,南北东西处处到?
一七、打油诗戏柬经农、杏拂
(八月二十二日)
老朱寄一诗,自称“仿适之”。老杨寄一诗,自称“白话诗”。
请问朱与杨,什么叫白话?货色不道地,招牌莫乱挂。
〔注〕杏佛送叔永诗有“疮痍满河山,逸乐亦酸楚”。“畏友兼良师,照我暗室烛。三年异邦亲,此乐不可复”之句,皆好。自跋云:“此铨之白话诗也。”经农和此诗寄叔永及余,有“征鸿金锁绾两翼;不飞不鸣气沈郁”之句。自跋云:“无律无韵,直类白话,盖欲仿尊格,画虎不成也。”
一八、窗上有所见口占
(八月廿三日)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自跋〕这首诗可算得一种有成效的实地试验。
一九、觐庄之文学革命四大纲
一曰摈去通用陈言腐语。如今南社人作诗,开口“燕子”“流莺”“曲槛”“春风”等,已毫无意义,徒成一种文学上之俗套(literaryconvention)而已。……
二曰复用古字以增加字数。……字者,思想之符号。无思想,故无字。……字数增而思想亦随之,而后言之有物。偶一翻阅字典,知古人称二岁马曰“驹”,三四岁马曰“”,八岁马曰“”,白额马曰“”,马饱食曰“”,二马并驾曰“骈”。又知古人称无草木之山曰“岵”,有草木之山曰“峐”,小山与大山相并,而小山髙过于大山者曰“峘”。其余字有精微之区别者,不可枚举。古人皆知之,而后人以失学与懒惰故,乃皆不之知,而以少许之字随便乱用。后人头脑之粗简可知。故吾人须增加字数,将一切好古字皆为之起死回生。……
三曰添入新名词。如“科学”“法政”新名字,为旧文学所无者。
四曰选择白话中之有来源有意义有美术之价值者之一部分以加入文学。然须慎之又慎耳。(八月八日来书)
觐庄以第二条为最要,实则四事之中,此最为似是而非,不可不辨。他日有暇当详论之。
二〇、答江亢虎
(八月卅日)
……今日思想闭塞,非有“洪水猛兽”之言,不能收振聩发聋之功。今日大患,正在士君子之人云亦云,不敢为“洪水猛兽”耳。适于足下所主张,自视不无扞格不入之处,然于足下以“洪水猛兽”自豪之雄心,则心悦诚服,毫无间言也。……
江君提倡社会主义,满清时,增韫以“祸甚于洪水猛兽”电奏清廷。君闻之忻然,且名其集曰“洪水集”。故吾书及之。
二一、赠朱经农
(八月卅一日)
经农千里见访,畅谈极欢。三日之留,忽忽遂尽。别后终日不欢,戏作此诗寄之。
六年你我不相见,见时在赫贞江边;
握手一笑不须说,你我如今更少年。
回头你我年老时,粉条黑板作讲师;
更有暮气大可笑,喜作丧气颓唐诗。
那时我更不长进,往往喝酒不顾命;
有时镇日醉不醒,明朝醒来害酒病。
一日大醉几乎死,醒来忽然怪自己:
父母生我该有用,似此真不成事体。
从此不敢大糊涂,六年海外来读书。
幸能勉强不喝酒,未可全断淡巴菰。
年来意气更奇横,不消使酒称狂生。
头发偶有一茎白,年纪反觉十岁轻。
旧事三日说不全,且喜皇帝不姓袁,
更喜你我都少年。“辟克匿克”来江边,
赫贞江水平可怜。树下石上好作筵:
牛油面包颇新鲜,家乡茶叶不费钱。
吃饱喝胀活神仙,唱个“蝴蝶儿上天”!
二二、读《论语》二则
(八月卅一日)
(一)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子罕》)
此旧读法也。何晏注曰:
试,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见用,故多技艺。”
〔适按〕此说殊牵强。盖承此上一章所言“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而误耳。吾意“吾不试故艺”五字当作一句读。“故艺”为旧传之艺,“试”乃尝试之意。言旧传之艺但当习之,无尝试之必要;唯新奇未经人道过之艺,始须尝试之耳。
(二)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宪问》)
阮元《校勘记》曰:
《释文》出“方人”云:“郑本作谤。谓言人之过恶。”案方与旁通。谤字从旁,古或与方通借,故郑本作谤。《读书脞录》云:“读《左传》襄十四年,‘庶人谤。’……昭四年《传》‘郑人谤子产。’《国语》:‘厉王虐,国人谤王。’皆是言其实事,谓之为谤。……今世遂以谤为诬类,是俗易而意异也。始悟子贡谤人之义如此。”
此一事足存也。《校勘记》又曰:
皇本作“赐也贤乎我夫哉我则不暇”。高丽本作“赐也贤乎我夫我则不暇”。
〔适按〕高丽本是也。当读“赐也贤乎我夫!我则不暇。”上我字误作哉,形近而误也。皇侃本似最后出。校书者旁注哉字,以示异本。后人不察,遂并写成正文,而以文法不通之故,又移之于夫之下耳。
二三、又一则
(九月一日)
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公冶长》)
旧皆读“未知。焉得仁?”
〔适按〕此五字宜作一句读,谓“不知如何可称他做仁”也。
二四、论“我吾”两字之用法
(九月一夜)
吾前论古人用尔汝两字之法,每思更论吾我两字之用法。后以事多,不能为之。昨夜读章太炎《检论》中之《正名杂义》,见其引《庄子》“今者吾丧我”一语,而谓之为同训互举,心窃疑之。因检《论语》中用吾我之处凡百一十余条,旁及他书,求此两字的用法,乃知此两字古人分别甚严。章氏所谓同训互举者,非也。
马建忠曰:
吾字,案古籍中,用于主次偏次者其常。至外动后之宾次,惟弗辞之句则间用焉,以其先乎动字也。若介字后宾次,用者仅矣。
例吾甚惭于孟子!(主次)
何以利吾国?(偏次)
楚弱于晋,晋不吾疾也。(弗辞外动之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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