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澜谈友_蔡澜【完结】(21)

阅读记录

  一醒来已经到达,简直不肯相信在茫茫的农地上有座那么大的古堡式的建筑,经过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电视片集搭的外景呢。

  车子进入一城门。只听到一阵犬吠,接着就是几条大狗想往我身上扑来,但给黄先生喝了下去。

  "地方到底有多大?"是我第一个问题。黃先生笑着:"不多,一百亩。"

  我想中国画家之中,除了张大千在巴西的田园之外,就是黄永先生拥有最大的一块地了。

  "先带你四处走走。"黄先生说。

  是一片长方形的池塘,现在晚舂,荷叶枯千种上一万株荷花绝对不是问题,十万也种得下,若在夏天盛开,当然是奇景。

  围绕着荷池的是很多间建筑,都是二层楼的客房,里面摆设着黄先生自己设计的家私和他一生在外国收集的艺术品。

  "我说过,你要是来住,就给你一间。"他笑着说,"到了荷花开的时候,请歌舞团在台上表演,你可以从阁楼观赏。"

  没经验过,只有靠想象,黄先生一定会约好他的老友,一家人住一间,效古人之风雅。

  "我最想看你的画室。"我说。

  "这边,这边。"黄先生指着,门上的横额写着"老子居"。好一间"我的画室",其大无比,铁板人墙,让磁石吸着宣纸边缘,画巨大的作品。桌子上的画笔和颜色零乱摆着,要些什么,只有黄先生一个才找得到。"今天早上画了两幅,还没题字。"黄先生说完拿起毛笔。

  整张画上一下子题满了跋,题跋是中国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但从来未见过一位画家像黄先生那么爱题跋的,他的跋就像诗人的短章,或是一篇很精简的散文,也是他的语录。时常很有哲学味道,多数诙谐幽默,坦荡胸襟。意味深长的有:"世上写历史的永远是两个人秦始皇写一部;孟姜女写一部。"或且轻松地说:"郑板桥提倡难得糊涂,其实,真糊涂是天生的,学也学不会。假装的糊涂却是很费神,还不如别法为好。"

  犀利的是,跋在画的空白处一下笔挥之,随想随写,不打稿,也不修改,写到最后刚刚好填满,不松懈,也不过密,最重要的是没有破坏整张画的构图,只增加神采,是"心有成竹"这四个字的活生生例子。

  惹祸的猫头鹰就不必题跋了。他说过:"我一生,从不相信权力,只相信智慧。"

  在一九五三年他和齐白石合拍过一张照片,老人身旁那位大眼睛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是位聪明绝顶的人物,黄先生是位生存者,在任何逆境之下都能优哉游哉地生存下去,文革难不了他,主人轻描淡写地说:"我的八字好。"

  何止天生?后来的努力,也可以从他画的白描树藤见到,那种复杂错综的线条一根搭一根,比神经线还要精密,又看不出任何的败笔,要下多少功夫才能完成!

  我们在客厅坐下,湘西来的姑娘捧上茶来,我问她:"这么大的地方,要用多少人?"

  "就是我们四五个人。"她回答,"还有十几条狗。有人进来先要过狗这一关,然后一一"

  黄先生从门后拿出一根木棒,要我试试它的重量,木棍双头镶着铜,棒心填满铁沙,重得不得了,他示范着:"这种棍不是用来打人,是对着人家的心脏捅。"

  接着他问:"你知道打架的艺术吗?"

  什么,打架也有艺术?黄先生接着告诉我一个故事:"文革时期周恩来先生带着我们一群艺术工作者到处避难,有一个出卖过我们的坏蛋专门与我作对,我们去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用小册子记录行踪,看有什么行差踏错,准备把报告写给江青。四人帮消除后我找上他住的旅馆,见人就打。打架的艺术,是在把自己豁丁出去,不怕被人打,只是打人。"

  个子小小的黄先生,打起人来,也够呛的。

  其他客人陆续来到,有黄苗子和郁风夫妇,都是老友了,他们大部分时间住澳洲儿子家里,在那边也看《壹周刊》我的鬼故事,说像在床上写得那么轻松,我很想解释是捱夜逐只字写,但也只笑着不开口。

  接着来的还有作家李辉先生夫妇,六个人一块吃黄先生烧的湘西菜,喝他设计酒壶的"酒鬼"牌白酒,乐融融。想起了有一回带了苏美璐去黄先生香港的画室,可惜这一回少了她。

  "荷花开的时候,你再来。"临走时黄先生叮咛。

  我打定主意,不但去北京,还要跟他去他的家乡湘西风凰县走一趟。

  第二部分-1

  马的光辉

  看石琪写澳门马会屠杀老马事件,想起当年邵氏片厂的马匹。它们都是退休后要被人道毁灭的,邵逸夫爵七把马接回来养。

  一只只都是名种,在广阔的片厂中优哉游哉,偶尔,它们要拍拍戏。照顾它们的老王,我们都叫他为马王。一家数口,住在马厩旁边,都是一流骑师。有时,他们也穿上古装当演员,赚点外快。

  郑佩佩、岳华和狄龙喜欢骑马,一大早跑到马王处各领一匹,在后山上慢跑。三个人都长得高大,加上骏马,更显魁梧。

  最初,这些出赛的马也不习惯演戏,尤其有时要拉车,更难驾驭,但在马王细心训练之下,它们终于听话。

  久而久之,导演一喊:camera!它们就奔跑,即刻停下,多一步也不踏出,省回力气。

  过着演员生活的马,怀念着从前马场中万人欢呼的日子,但好像明白这一生已经再也不能出赛了。

  马儿甚有灵性,一次张彻要拍把姜大卫五马分尸的场面,命令它们拉断假人的头颅和手脚,马儿觉得残忍不肯干,戏几乎拍不成。

  但是。脾气是有的。古人说马会欺负人,可倒是真的,一位叫林珍奇的美女,骑上了马即奔,跑到一栋建筑物前忽然停下,林珍奇飞身而出,撞到墙壁,断了好几根骨头。

  倪匡兄在剧本上一挥,说千军万马出击。哪来的万马?镜头前有二十几匹,已算壮观。骑在马上的龙虎武师之中,有一个沉迷赌博,弄个小收音机一面拍戏一面听赛果,播出开跑的音乐时,马儿听到了大为兴奋,冲呀!冲呀偷步往前狂奔,重活昔日的光辉。骑在马上的二十几名武师,一个个飞了出去,栽葫芦般摔在地下,七颠八倒。

  乌龟战车

  狄龙雄赳赳地在邵氏影城骑着马,我却驾着那辆白色的乌龟车四处跑。

  那是一辆罕见的自动波,一根棍,推前就向前,拉后就退后,不必用脚,机械的操作和我的头脑一样简单。

  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一个爱惜汽车的人,把它当成坦甲,在岖崎后山上上下下。天雨时遇到临时演员收工,像竞赛一般叫他们挤进车内,有几个挤几个。

  当年的影城中充满漂亮及有个性的汽车。

  邵爵士最多,什么名牌都有。有一次买林肯,美国厂说要换左边驾驶,需订十二架,他一口气买下,再转让友人。

  张彻坚持用他的雪铁龙,打开引擎车身便会升高,防止颠动;熄了火,本罩。

52书库推荐浏览: 蔡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