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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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二十年,还没有一部用新眼光解说的《诗经》,此真公安竟陵派不如矣。

  我们不必一定去爱古人;但有时难免有薄今人之意耳。

  贺君说《诗》仍从序说,虽然只取古序发端一语,以为此外皆汉儒续增

  不尽足据,其解释《诗》旨难得有新意思也是当然的,唯关于诗词颇多妙语,

  如《卫风》“氓之蚩蚩”一诗,仍遵序云刺时也,解有云:

  此篇与《谷风》篇才情悉敌,但《谷风》词正、此诗词曲,《谷风》

  怨而婉,此诗恧而婉,其旨微异耳。且其列叙事情,如首章幽约,次章

  私奔,三章自叹,四章被斥,五章反目,六章悲往,明是一本分出传奇,

  曲白关目悉备,如此丑事却费风人竭力描写,色色逼真,所谓化工,非

  画工也。今或从注说,谓必淫妇人自作乃能委悉如此,不知今古弃妇吟

  经曹子建辈锦心绣肠从旁揣摩,比妇人声口尤为酸楚,况抱布贸丝车来

  贿迁,分明是《出像会真记》,岂有妇人自供之理。

  钟伯敬曰,子无良媒,滤之也,奔岂有媒乎。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亦谑之也,盖贸丝春时事也,此时已许之矣,故又谚之。古今男女狎昵,

  情词不甚相达,但口齿蕴藉,后人不解,遂认真耳。

  这里所说道理似均极平常,却说得多么好,显得气象平易阔宽,我们如不想

  听深奥的文艺批评,只要找个有经验人略给指点,待我自己去领解,则此类

  解说当最为有益了。《诗筏》一卷凡二百则,亦即以此气象来谈古诗,自《十

  九首》以至明末。其自序云:

  二十年前与友人论诗,退而书之,以为如涉之用筏也,故名曰《诗

  筏》。今取视之,几不知为谁人之语,盖予既已舍之矣。予既舍之,而

  欲人之用之,可乎?虽然,予固望人之舍也,苟能舍之,斯能用之矣。

  深则厉,浅则揭,奚以筏为?河桥之鹊,渡则去焉,葛陂之龙,济则掷

  之,又奚以筏为?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所极,送君者自涯

  而返,君自此远矣。是为用筏耶,为舍筏耶,为不用之用不舍之舍耶?

  夫苟如是而后吾书可传也,亦可烧也。

  卷中佳篇甚多,意见通达,倾向公安竟陵而能不偏执,极为难得。略举其数

  则如云:

  不为应酬而作则神清,不为谄读而作则品贵,不为迫胁而作则气沉。

  此虽似老生常谈,古今文人却没有几个人担当得起,上二是富贵不能淫,还

  有许多人做得到,下一是威武不能屈,便不大容易,况威武并不限于王难耶。

  又云:

  公宴诗在酒肉场中露出酸馅本色,寒士得贵游残杯冷炙,感恩至此,

  殊为可笑,而满篇搬数他人富贵,尤见俗态。惟曹子建自露家风,而应

  瑒侍建章集诗末语不忘儆戒,颇为得体耳。大抵建安诸子稍有才调全无

  骨力,岂文举正平见杀后,文人垂首丧气,遂软媚取容至此,伤哉。

  《巷伯》之卒章曰,寺人孟子,作为此诗。《节南山》之卒章曰,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是刺人者不讳其名也。《崧高》之卒章曰,吉甫

  作诵,穆如清风。《烝民》之卒章日,吉甫作诵,其诗孔硕。是美人者

  不讳其名也。三代之民直道而行,毁不避怒,誉不求喜,今则为匿名谣

  帖,连名德政碑矣。偶触褊心则丑语丛生,唯恐其知,忽焉摇尾则谀词

  泉涌,唯恐其不知也。至于赠答应酬,无非溢词,庆问通贽,皆陈颂语,

  人心如此,安得有诗乎!

  此后举储光羲《张谷田舍诗》杜子美《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诗二篇为例,

  以为唐人为之尚能自占地步,若在今人不知如何丑态矣,文繁不能备引。又

  有云:

  凡诗可盗者,非盗者之罪而诲盗者之罪。若彭泽诗诸葛出师文,宁

  可盗乎?李杜韩欧集中亦难作贼,间有盗者,雅俗杂出,如茅屋补以铜

  雀瓦,破衲缀以葡萄锦,赃物现露易于捉败。先明七才子诸集,递相剽

  劫,乃盗窝耳。

  徐文长七言古有李贺遗风,七言律虽近晚唐,然其佳者升少陵子瞻

  之堂,往往自露本色,唯五言律味短,而五言古欠蕴藉,集中诙语俊语

  学之每能误人,此其所病,然嘉隆间诗人毕竟推为独步。近日持论者贬

  剥文长几无馀地,盖薄其为诸生耳。谚云,进士好吟诗,信哉。

  少陵不喜渊明诗,永叔不喜少陵诗,虽非定评,亦足见古人心眼各

  异,虽前辈大家不能强其所不好。贬己徇人,不顾所安,古人不为也。

  近日吴中山歌挂枝儿语近风谣,无理有情,为近日真诗一线所存。

  如汉古诗云:容从北方来,欲到到交趾,远行无他货,惟有凤凰子。句

  似迂鄙,想极荒唐,而一种真朴之气,有张蔡诸人所不能道者。晋宋间

  子夜曲及清商曲亦尔,安知歌谣中遂无佳诗乎。每欲取吴讴入情者汇为

  风雅别调,想知诗者不为河汉也。

  这几节我觉得都很好,有他自己的见识与性情,虽本是诗话而实是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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