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晨风雨晦冥中,坐旧苦雨斋东窗下记。庭院中水已没阶,
有巨蛙鸣声出自草里,忽断忽续也。
□1938年
7月
6日刊《北平晨报》,暑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读泊宅编
《泊宅编》卷上有一则云:
宗泽,婺州农家子,登进士科,任馆陶尉,凡获逃军即杀之,邑境
为之无盗。时吕大资惠卿帅大名,闻其举职,因召与语,仍荐之,且诫
曰,此虽警盗贼之一策,恨子未阅佛书,人命难得,安可轻杀,况国有
常刑乎。泽靖康中为副元帅,后尹开封卒。
《四库提要》乃议之曰,至宗泽乃其乡里,而徽宗时功名未盛,故勺颇讥其
好杀,则是非未必尽允。案原文明系泽做了副元帅开封府尹后所说的话,而
《提要》乃以为在其功名未盛时,故施轻诋,可笑甚矣,此无他,亦只是要
统制思想耳。宗岳诸公既奉为偶像,便不能再说,即记其从前好杀好掠,亦
是是非未允了。这里更有感触的,乃是胜残止杀还得求之于佛书,读圣贤书,
登进士科,而尚不能知人命之重,念之郁郁不快者久之。(六月八日记)
□1938年
7月
15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记海瑞印文
偶读《论印绝句》,查药师诗有注云
海忠介公印,以泥为之,略锻以火,文日司风化之官。观之觉忠介
严气正性,肃然于前。见周栎园《印人传》。
余平日最不喜海瑞,以其非人情也。此辈实即是酷吏,而因缘以为名,可畏
更甚。观印语,其肺肝如见,我不知道风化如何司,岂不将如戴东原所云以
理杀人乎。姚叔祥《见只编》卷上云:
海忠介有五岁女,方啖饵,忠介问饵从谁与,女答曰,僮某。忠介
怒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此女即涕
泣不饮啖,家人百计进食,卒拒之,七日而死。余谓非忠介不生此女。
周栎园《书影》卷九所记与此同。余读之而毛戴。海瑞不足责矣,独不知后
世啧啧称道之者何心,若律以自然之道,殆皆虎豹不若者也。(六月八日,
知堂书)
□1938年
7月
15日刊《北平晨报》,暑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白石诗词题记
《白石诗词集》,寒斋有四印斋王氏,榆园许氏,野水闲鸥馆倪氏,涵
芬楼影印陆氏各本,同出一源。此外有一本,诗词各止一卷,末有跋,署康
熙甲午秋禊日玉几山人陈撰书。同时别得一本,原板后印,前有序署雍正丁
未四月,歙陔华洪正治书,陈跋末康熙甲午云云十四字,则改刻为:
陔华先生服奇道古,雅喜是编,爱为开雕,冀垂永久,盖其表章之
功匪细也。丁未清和,钱塘陈撰玉几书。
盖陈本系原刊,其后十数年板归洪氏,乃改窜旧跋,未免可笑。其实玉几山
人与陔华先生实在有何情分,亦尚不可知也。洪氏刊有《证人堂人谱》二册,
甚精好,序署雍正丙午,正是前一年事,而白石诗词乃如此苟且,奇矣。况
周仪《香东漫笔》卷一,列记所藏白石集,有歙洪正治本,无陈撰名字,四
印斋榆园各刻亦只举洪本,然则悉未曾见玉几山人原本耶。此一册有康熙甲
午跋者,虽经裁截改订,书品不佳,盖亦难得而可宝矣。
(六月十五日)
□1938年
7月
15日刊《北平晨报》,署名药堂
□收入《书房一角》
关于南浦秋波录
得《南浦秋波录》抄本四册,分为纪由、宅里记、习俗记、岁时记、琐
事记、纪人各篇,文笔既佳,亦颇有见解,在此类书中不可多得。题曰华胥
大夫著,谢枚如在《赌棋山庄诗集》中有《〈南浦秋波录〉题后》六首,自
注云,是录张亨甫所著,盖述台江冶游之事。亨甫又著有《金台残泪记》三
卷,今收入《清代燕都梨园史料》第一辑中,据我看去殊不及《秋波录》,
盖文情实不足,不尽由于鄙人恶男倡之偏见也。《秋波录》所记习俗琐事多
可备考究,文字简洁,又殊有见地,如“习俗记”中所云:
诸姬皆不缠足。(原注云,案缠足或以为始于六朝,始于中唐,始
于齐东昏,始于李后主,其说不一,然前明被选入宫之女尚解去足纨,
别作宫样,可知不缠足原雅装也。)所穿屦,墙纵不过四寸,横不过二
寸,底高不过二寸,长不过三寸,前斜后削,行袅娜以自媚,视燕齐吴
越缠而不纤,饰为假脚者,觉美观矣。
尝阅崔东壁《读风偶识》,见卷二“伯兮”章下有云:
古之妇女膏沐而已,膏沐以为夫容而已。秦汉以来始有脂粉,唐人
尤以为重,宋元之际加以缠足,而天真几不复存矣。
一谈冶游,一讲经学,而此处意见甚相似,觉得很有意思。谢在杭著《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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