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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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然后能中立。予闻其语,亟令图老书于便面,以赠伯筠。”这几节的话都

  说得极好,但只是理论而已,到底他自己如何运用,我们可以很简要的抄出

  几则来。卷二有两则云:

  余观世之小人,未有不好唱歌看戏者,此性天中之《诗》与《乐》

  也。未有不看小说听说书者,此性天中之《书》与《春秋》也。未有不

  信占卜祀鬼神者,此性天中之《易》与《礼》也。圣人六经之教原本人

  情,而后之儒者乃不能因其势而利导之,百计禁止遏抑,务以成周之刍

  狗茅塞人心,是何异壅川使之不流,无怪其决裂溃败也。夫令之儒者之

  心为刍狗之所塞也久矣,而以天下大器使之为之,爰以图治,不亦难乎。

  余尝与韩图麟论今世之戏文小说,图老以为败坏人心,莫此为甚,

  最宜严禁者。余曰,先生莫作此说,戏文小说乃明王转移世界之大枢机,

  圣人复起,不能舍此而为治也。图麟大骇,余为之痛言其故,反复数千

  言,图麟拊掌掀髯叹未曾有。彼时只及戏文小说耳,今更悟得卜筮祠祀

  为《易》《礼》之原,则六经之作果非徒尔已也。

  卷四云:

  旧春上元在衡山县曾卧听采茶歌,赏其音调,而于辞句懵如也。今

  又□衡山,于其土音虽不尽解,然十可三四领其意义,因之而叹古今相

  去不甚远,村妇稚子口中之歌而有十五国之章法,顾左右无与言者,浩

  叹而止。

  大抵明季自李卓吾发难以来,思想渐见解放,大家肯根据物理人情加以

  考索,在文学方面公安袁氏兄弟说过类似的话,至金圣叹而大放厥词,继庄

  所说本来也沿着这一条道路,却因为是学者或经世家的立场,所以更为精深,

  即在现今也是很有意义的,盖恐同意的人还不能很多也。此外有谈琐事者,

  如卷二云:

  涵斋言,嘉靖以前世无白糖,闽人所熬皆黑糖也。嘉靖中一糖局偶

  值屋瓦堕泥于漏斗中,视之糖之在上者色白如霜雪,味甘美异于平日,

  中则黄糖,下则黑糖也。异之,遂取泥压糖上,百试不爽,白糖自此始

  见于世。继庄曰,宇宙之中万美毕具,人灵渺小,不能发其蕴,如地圆

  之说直到利氏西来而始知之,硝硫木炭和合而为火药,方济伯偶试而得

  之。以此知造化之妙伏而未见者,非算数譬喻所能尽,而世人之所知者

  特其一二端倪耳,吾知千世而后,必有大圣人者出而发其覆也。

  记白糖原始亦是常事,我仿佛曾经见过不止一次,说的与看的人都是这样的

  过去完事,这里却引起那一段感想,而其见识和态度又是那么的远大厚重,

  显示出对于知识之期待与信赖,此即在并世亦是不易得的事。又卷一云:

  大兄云,满洲掳去双人子女,年幼者习满语纯熟,与真女直无别,

  至老年乡音渐出矣,虽操满语其音则土,百不遗一云。予谓人至晚年渐

  归根本,此中有至理,非粗心者所能会也。予十九岁去乡井,寓吴下三

  十年,饮食起居与吴习,亦自忘其为北产矣。丙辰之秋大病几死,少愈,

  所思者皆北味,梦寐中所见境界无非北方幼时熟游之地,以此知汉高之

  思丰沛,太公之乐新丰,乃人情之至,非诬也。

  我以前查考朱舜水遗事,曾见日本原公道著《先哲丛谈》卷三中有一则

  云:“舜水归化历年所,能和语,然及其病革也,遂复乡语,则侍人不能了

  解。”当时读之怆然有感,今见此文,可用作笺疏,而称其有至理,刘君之

  情乃尤可感矣。《杂记》原本或是随时札记,亦有从日记录出者,如记叙各

  地风物小文,似均是其中之一部分,寥寥数十字或百许字,文情俱胜,在古

  文游记中亦绝不多见。卷四中诙《水经注》,有云:

  郦道元博极群书,识周天壤,其注《水经》也,于四读百川之原委

  支派,出入分合,莫不定其方向,纪其道里,数千年之往迹故渎,如观

  掌纹而数家宝,更有馀力,铺写景物,片语只字,妙绝古今,诚宇宙未

  有之奇书也。

  这里赞《水经注》铺写景物话,正好借了来称赞他,虽然这也只是如文中所

  说的一点馀力而已。如卷二云:

  “长沙小西门外,望两岸居人,虽竹篱茅屋,皆清雅淡远,绝无烟火气。

  远近舟楫上者下者,饱张帆者,泊者,理楫者,大者小者,无不入画,天下

  绝佳处也。”卷三云:

  “七里泷山水幽折,非寻常蹊径,称严先生之人,但所谓钓台者远在山

  半,去江约二里馀,非数千丈之竿不能钓也。二台东西峙,覆以茅亭,其西

  台即宋谢皋羽痛哭之处也,下有严先生祠,今为营兵牧马地矣,悲哉。”卷

  四云:

  “蕲州道士洑在江之西南,山极奇峭,有兰若临江,树木丛茂,大石数

  十丈踞江边。舟过其下,仰望之,复自看身在舟中,舟在江中,恍如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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