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寒斋所有一本,字甚多残缺,而纸墨均新,其第四十四叶且系近时补刊,
看来至早是光宣年物,如此外五十来板系明活字,恐不能排着保存下来。还
有可笑的是,补刊的一叶中缝有四字曰《笑赞题词》,书面贴签亦如是写,
可知主其事者并非内行,但见第一时有题词,以为即是书名,疑是祠堂管事
人之类所为,唯印刷所用尚非是有光纸,故推定定系民国前之物,原板或系
明末所刊,至于字迹可辨的一本大概亦是百年内所印,未必能很早也。《清
都散客二种》的序跋中,卢冀野的小引写得算最好,其文云:
清都散客者,高邑赵南星之别署。南星字梦白,号侪鹤,万历二年
举进士,除汝宁判官,寻迁户部主事,调吏部考功,历文选员外郎,以
疏陈四大害触时忌乞归。万历中再起为考功郎中,主京察,要路私人贬
斥殆尽,遂被严旨落职。光宗立,起为太常少卿,继迁左都御史。天启
初任吏部尚书,终以进贤嫉恶,忤魏忠贤,削籍戍代州,天启七年卒。
南星籍东林,与邹元标顾宪成世称三君。所作有《笑赞》、《芳茹园乐
府》。尤侗云,高邑赵侪鹤冢宰一代正人也,予于梁宗伯处见其所作填
歌曲,乃杂取村谣俚谚,耍弄打诨,以泄其肮脏不平之气。所谓杂取村
谣里谚者,《乐府》如是,《笑赞》亦如是,此其所以不重于士夫而转
流播于里巷欤。爰合二种,刊以行世。甲戌正月,卢前引。
《笑赞》跋中又云:“《笑赞》之作,非所以供谐谑之资,而赞者故刺
之谓也。所录共七十二则,原书为明活字本,都五十二叶,叶十六行,行十
四字,世罕流传。见者往往亦以短书少之,不知其言外之义,抑可惜已。”
案著者作《笑赞》的原意,在题词中本已说明白,其文云:
书传之所纪,目前之所见,不乏可笑者,世所传笑谈乃其影子耳,
时或忆及,为之解颐,此孤居无闷之一助也。然亦可以谈名理,可以通
世故,染翰舒文者能知其解,其为机锋之助良非浅鲜。漫录七十二则,
各为之赞,名《笑赞》云。
嬉笑怒骂本是相连,所不同者怒骂大有欲打之意,嬉笑则情迹少轻又或
陋劣,鄙夷不屑耳,其或有情的嘲弄,由于机智迸出,有如操刀之必割,《诗》
所云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者,当然可以不算在内。若是把笑话只看作谐谑之
资,不知其有讽刺之意,那是道地的道学家看法,压根儿就没法同他说得通
了。我在《苦茶庵笑话选》中曾经简单的说明笑话的用处,略云:
“其一,说理论事,空言无补,举例以明,和以调笑,则自然解颐,心
悦意服,古人多有取之者,比于寓言。其二,群居会饮,说鬼谈天,诙谐小
话亦其一种,可以破闷,可以解忧,至今能说笑话者犹得与弹琵琶唱小曲者
同例,免于罚酒焉。其三,当作文学看,这是故事之一类,是滑稽小说的萌
芽,也或是其枝叶,研究与赏鉴者均可于此取资,唯中国滑稽小说不知为何
不发达,笑话遂有孤苦伶仃之感耳。其四,与歌谣故事谚语相同,笑话是人
民所感的表示,凡生活情形,风土习惯,性情好恶,皆自然流露,而尤为直
截彻透,此正是民俗学中第三类的好资料也。”又在别的一篇小文里说过:
“秋风渐凉,王母暴已过,我年例常患枯草热,也就复发,不能做什么
事,只好拿几种小话选本消遣。日本的小话译成中国语当云笑话,笑话当然
是消闲的最好材料,实际也不尽然,特别是外国的,因为风俗人情的差异,
想要领解往往须用相当的气力。可是笑话的好处就在这里,这点劳力我们岂
能可惜。我想笑话的作用固然在于使人笑,但一笑之后还该有什么馀留,那
么这对于风俗人情之理解或反省大约就是吧。笑话,寓言与俗谚,是同样的
好资料,不问本国或外国,其意味原无不同。”这里所谓对于风俗人情之理
解即是上文的其四,而其反省的则是其一,也就是卢君所说的言外之意。这
一类的笑话古人著书有利用的,其例颇多。幼时读圣贤书,见孟子述宋人揠
苗助长芒芒然归情状,不禁失笑,孔夫子说月攘一鸡,至今传诵,若韩非子
所记种种宋人故事,简直是后来呆女婿的流亚了。古来贤哲常用这种手法,
见于圣经贤传中,赵梦白东林贤者,继作《笑赞》,正是当然,而且即此更
可以见得他明朗通达,与平常道学家不同。他说明古今不少可笑可气的事,
世间所传笑谈乃其影子,他指影给我们看,正要我们自己去找那形出来,这
或者是别人,或者就是读者自己也说不定。《笑赞》第四十三则云:
唐朝山人殷安尝谓人曰,自古圣人数不过五,伏羲,神农,周公,
孔子,(乃屈四指,)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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