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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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读此诗,可知越王勾践之生聚其民,不过欺卖之耳,那有真意。

  此语殊有见识,即士大夫亦少有人能及。训诂名物亦多新意,而又多本于常

  识,故似新奇而实平实。如《七月》“七月亨葵及菽”注云:

  瑞玉曰:菜可烹,豆不可烹,盖如今俗作豆粥尔。其法,菜半之,

  豆半之,煮为粥,古名半菽,《夏小正》谓短闵也。

  又“采荼薪樗”注云:

  瑞玉曰,茶苦,得霜可食。樗非为薪也,九月非樵薪之时,且下句

  遂言食我农夫,则二物皆供食也。樗,椿类,叶有香者,腌为菹,九月

  叶可食,薪者枝落之,采其叶也。

  此二条亦见《诗说》中,但较详。把《诗经》当作文学看,大抵在明末已有

  之,如《读风偶评》可见,不过普通总以外道相待,不认为正当的说法,若

  以经师而亦如此说,则更希有可贵矣。《诗说》卷上云:

  瑞玉因言,《东山》诗何故四章俱云零雨其濛,盖行者思家惟雨雪

  之际尤难为怀,所以《东山》劳归士则言雨,《采薇》之遣戍则言雪,

  《出车》之劳还率亦言雪。《七月》诗中有画,《东山》亦然。古人文

  字不可及处在一真字,如《东山》诗言情写景,亦止是真处不可及耳。

  有敦瓜苦,蒸在栗薪。触物惊心,易胜今昔之感,所谓尽是刘郎去

  后栽者也。二句描写村居篱落间小景如画,诗中正复何所不有。

  又云:

  晋人论诗,亟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及訏

  谟定命,远犹辰告,以为佳句。余谓固然,佳句不止此也。如鸡栖于树,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写乡村晚景,睹物怀人如画,又如蒹葭苍苍,白

  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渺然有天际真人想。其室则迩,其人则

  远,渺渺予怀,悠然言外。东门之栗,有践家室,止有践二字便带画景。

  至如汉之广兮,不可泳思,江之永兮,不可方思,尤所谓别情云属,文

  外独绝者也。(十一月)

  □1935年

  11月

  21日刊《益世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蒋子潇游艺录

  日前得到一册蒋子潇所著的《游艺录》,有山阴叶承沣的原序,无年月,

  此乃是光绪戊子长白豫山在湖南所重刻。书凡三卷,卷上凡三十三目,皆象

  纬推步舆地之说,从《蒋氏学算记》八卷中抄出,门人彭龄在目录后有附记,

  云门人等虽闻绪论,莫问津涯者也。卷下凡二十四目,皆从《读书日记》十

  卷中抄出,杂论各家学术得失。第三卷为别录,凡文八篇,叶序云仙佛鬼神

  之作,实则为论释道及刺麻教等关于宗教者七篇,又《天方声类》序一篇,

  乃以亚刺伯字来讲音韵也。在这里边第一分简直一点不懂,第二分读了最觉

  得有意思,可佩服,虽然其后半讲医法术数的十四篇也不敢领教了。下卷各

  篇多奇论,如《九流》引龚定庵之言曰,九流之亡儒家最早。又《大儒五人》

  则列举郑司农、漳浦黄公、黄南雷、戴东原、钱竹汀。但我觉得有趣的,却

  是不关经学儒术大问题的文章,其论近人古文云:

  余初入京师,于陈石士先生座上得识上元管同异之,二君皆姚姬传

  门下都讲也,因闻古文绪论,谓古文以方望溪为大宗,方氏一传而为刘

  海峰,再传而为姚姬传,乃八家之正法也。余时于方姚二家之集已得读

  之,唯刘氏之文未见,虽心不然其说而口不能不唯唯。及购得海峰文集

  详绎之,其才气健于方姚而根柢之浅与二家同,盖皆未闻道也。夫文以

  载道,而道不可见,于日用饮食见之,就人情物理之变幻处阅历揣摩,

  而准之以圣经之权衡,自不为迂腐无用之言。今三家之文误以理学家语

  录中之言为道,于人情物理无一可推得去,是所谈者乃高头讲章中之道

  也,其所谓道者非也。

  八家者唐宋人之文,彼时无今代功令文之式样,故各成一家之法,自明

  代以八股文为取士之功令,其熟于八家古文者,即以八家之法就功令文之范,

  于是功令文中钩提伸缩顿宕诸法往往具八家遗意,传习既久,千面一孔,有

  今文无古文矣。豪杰之士欲为古文,自必力研古书,争胜负于韩柳欧苏之外,

  别辟一径而后可以成家,如乾隆中汪容甫、嘉庆中陈恭甫,皆所谓开径自行

  者也。今三家之文仍是千面一孔之功令文,特少对仗耳。以不对仗之功令文

  为古文,是其所谓法者非也。余持此论三十年,唯石屏朱丹木所见相同。八

  家以后的古文无非是不对仗的八股,这意见似新奇而十分确实,曾见谢章铤

  在《赌棋山庄随笔》亦曾说及,同意的人盖亦不少。我却更佩服他关于道的

  说法,道不可见,只就日用饮食人情物理上看出来,这就是很平常的人的生

  活法,一点儿没有什么玄妙。正如我在《杂拌儿之二》序上所说,以科学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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