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终于开始了冲锋,枪声顿时响成了一团,猛烈得像刮过一阵狂风暴雨。
县大队两个排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四十人,面对上百名的伪军和上百名的鬼子,战斗的惨烈便可想而知了。
敌人一度冲上了县大队的阵地,杨铁汉和魏大河带领战士们端着刺刀冲上去,和鬼子展开了一场白刃战,终于把鬼子的又一轮冲锋压制了下去。身后的野战医院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转移了出去,但他们还要牵制敌人一段时间,以确保伤员的安全。
又一轮冲锋到来的时候,魏大河已经杀红了眼,他抱起一挺机枪,骂着鬼子,挺身站了起来。鬼子和伪军在一阵猛烈的扫射下,倒下了几个。也就是这个时候,魏大河的身体中弹了,像被人当场打了两拳似的动了两下,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此时,他怀里仍然抱着那挺机枪,胸前洇红一片。
杨铁汉眼见着魏大河倒下了,他扔出一颗手榴弹后,奔了过来。他把魏大河抱在怀里,摇晃着喊:兄弟,兄弟——
魏大河此时的样子很平静,他从喉咙里往外挤着说:真是应……应了那句老话了,好汉难免……阵前亡。说完,他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了子弹壳,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他张张嘴想说,却被一阵巨大的疼痛遏住了,接连喘出几口气后,才气若游丝地说下去:兄弟,我的诺言是完不成了,就看你了……
战士背着魏大河撤出阵地时,魏大河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和杨铁汉招招手。手刚伸出来,又无力地垂下了。魏大河眼睁睁地看着杨铁汉抱起那挺自己用过的机枪,冲上了阵地。
杨铁汉带着战士们撤出阵地,与大部队会合的时候,魏大河已经牺牲了。他的伤太重了,两粒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膛。魏大河死去的样子并不安详,他的一只手微微向前伸着,眼睛圆睁着,嘴巴也张着,他似乎有话要说,还没有说出来,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铁汉站在魏大河的面前,绕着遗体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就蹲在了那里。许多的干部、战士也都表情凝重地站立在周围,肖大队长很激动、也很悲伤的样子,他搓着手,拍着腿,一遍遍地说:大河身经百战哪,咋就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我们县大队失去了一员猛将啊!最后,刘政委总结性地说:魏大河同志是我们八路军、县大队优秀的干部,他的牺牲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杨铁汉知道,刘政委的话已经给魏大河作了盖棺定论,接下来就要将魏大河掩埋了。从此,一个土丘就隔开了阴阳两界。
杨铁汉这时抬起头,冲肖大队长和刘政委说:大队长、政委,请你们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大河说。你们看见了吧,他的眼睛还没闭上哩。
杨铁汉说这话时,眼泪已经下来了。县大队的人都知道,平时杨铁汉和魏大河的关系最好。现在,杨铁汉要向他最亲的兄弟作最后的告别,众人回避一下也是应该的。
肖大队长走过来,拍一拍杨铁汉的肩膀,转身走了。接下来,刘政委和众人也都自动离开,只剩下杨铁汉和魏大河了。
杨铁汉“扑通”一声,跪在了魏大河面前,他拉住了魏大河伸出的那只手。此刻,那只手已经冰凉,一股凉意直抵杨铁汉的心里,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大河,我是铁汉。
说完,他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又说:大河兄弟,我们的诺言我不会忘记,彩凤和抗生就是我的亲人,我吃干的,就决不让他娘儿俩喝稀的。
说到这儿,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弹壳,伸到魏大河的面前:大河你看看,我们的诺言都在这里装着呢,你就放心地去吧。兄弟,你救过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以后,我就是彩凤的哥,是抗生的爹。大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该闭上眼了。
魏大河的眼睛仍然那么空洞地睁着。杨铁汉伸出一只手,在魏大河已经冰凉的脸上摸了一把。魏大河的眼睛终于合上了。他又拍了一下魏大河伸出的手,那只手也放下了。
这时,杨铁汉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他扑在魏大河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大河,我的好兄弟,你就安心地走吧。
那天晚上,杨铁汉在魏大河的坟前坐了许久。他想到前些日子,两个人才立下的诺言,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那一晚,他们也是这么坐在战友的坟前。他还想到了那次和魏大河一起回家时,大河就已经把他的爹娘和小菊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从来没有见过大河的妻子彩凤,也没见过抗生,但在大河一次次的描述中,彩凤和抗生在他的心里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仿佛他们就站在他面前,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他,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变得沉重起来,他喃喃自语着:彩凤、抗生,你们以后就是我杨铁汉的亲人了。
杨铁汉又一次流下了热泪,他唏嘘着、感叹着。魏大河和他朝夕相处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后来,他哽着声音冲躺在坟地里的魏大河又说了一番话:大河兄弟,杨铁汉是个男人,说过的话就要兑现,你就安心在这里歇着吧。等不打仗了,我就领着彩凤和抗生来看你。
夜色中,他慢慢站起身,举起了右手,向躺在那里的魏大河敬了个礼。然后,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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