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尼斯商人》已收到,谢你改正了一个“么”字。今天开始翻了半页《无事烦恼》,我很希望把这本和《皆大欢喜》早些翻好,因为我很想翻《第十二夜》,那是我特别欢喜的一本。不过叫我翻起悲剧来一定有点头痛。我巴不得把全部东西一气弄完,好让我透一口气,因为在没完成之前,我是不得不维持像现在一样猪狗般的生活的,甚至于不能死。
也许我有点太看得起我自己。
豆腐 廿二
第[301]封 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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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
今天我工作效率很好,走路时脚步也有点飘飘然,想要蹿蹿跳跳似的,天气又凉得可爱,心里充满了各种快乐的梦想。
我想,一个人的灵魂当然是有重量的,而且通常都较身体的重量为重,否则身体的重量载不住,要在空中浮了起来的。一个人今天心里很懊丧,他走一步路,似乎脚都提不起来的样子,头部也塞满了铁块似低垂着;明天他快活了,便浑身都似乎要飞起来的样子,这当然只是灵魂的轻重发生变化的关系,身体的重量在两天之内决不会有甚么大的差异,而且不快活的人往往要消瘦,反而比之快活的人要轻一些。灵魂轻到无可再轻的时候,便要脱离身体而飞到天上去,有的飞上去不再回来,变成仙人了,有的因遇冷凝结(因为灵魂是像水汽一样的),重又跌了下来,那便只是一时的恍惚出神或做梦。有时灵魂一时不能挣扎出皮囊,索性像一个轻气球一样地,把身体都带到天上去了,这是古时所以有白日飞升的缘故。
说不出的话,想不起的思想,太多了。再谈吧。愿你无限好!
朱生 卅一日
第[302]封 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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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昨夜梦被一群基督徒包围,硬要把我拦入羊栏里,为要拯救我的陷落的灵魂起见,特地把我托付给一位圣洁的女士,她为着忠实地履行对于上帝的神圣的义务,毫不容情地把我占有了,绝对不许我和你见面或通信。我恨极了,终于借着魔鬼的力量,把她一脚踢得老远的,奔到你的身边来了。
从今天一点钟起我停止了对于你来信的盼望,你简直是个梦,我一点把捉不住你的存在,也许我从来不曾真看见过你,除了在梦中,
每天每天是那样说不出的无趣。你说过你需要一个需要,我希望我能有一个 希望。
横竖总写不痛快,不写了。十万个祝福。
空气 廿五
第[303]封 春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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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筋里充满了Rosalind和Touchstone(20),给他们搅得昏头昏脑的。
每天走来走去的路上,那些破屋子上的春联都给我记熟了,一副似通非通的“不须著急求佳景,自有奇逢应早春”,不知作何解释;一副“中山世泽远,天禄家声长”,本该是“天禄家声远,中山世泽长”的,倒了一倒过,却变成拗体的律句了;一副是“新潮新雨财源涨,春草春花生意多”,上截风雅,下截俗气,但生意却是一个pun(21),叫莎士比亚译起来,不知怎样译法。其余的“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一类可不用提了;有一家卖薄皮棺材的小店门板上贴着“诗书门第”,下句不知是什么。从前我母亲的房门上贴着一付“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小时候非常欢喜。
你还有五年好活,我还有十二年好活,假如不自杀的话。
前天听见一个人瞧着南京路上橱窗里的英皇肖像,赞叹着说,“凸格人嘢同蒋介石格赤老一样”,不知是褒是贬。赤老虽是骂人话,有时也用以表亲密之意,故未可便科以侮辱领袖之罪。
二房东的小女儿吃她晚娘打,当然打也总有打的理由,不是说晚娘一定不可以打前妻的儿女,因此我睡在床上,心里并不作左右袒。可是你想那小鬼头儿怎样哭法?她一叠声地喊着“烂污屄,好哩啊!(即‘莫打了吧!’是请求的口气)烂污屄,好哩啊!”其不通世故,有如此者。
第[304]封 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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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
否则我今晚不会写信的,因为倦得很不能工作,所以写信。今晚开始抄《皆大欢喜》,同时白天已开始了《第十二夜》,都只弄了一点点。我决定拼命也要把《第十二夜》在十天以内把草稿打好,无论如何,第一分册《喜剧杰作集》要在六月底完成,因为我急着要换钱来买皮鞋、书架和一百块钱的莎士比亚书籍。等过了暑天,我想设法接洽在书局里只做半天工,一面月支稿费,这样生活可以写意一点,工作也可早点完成。
今晚我真后悔不去看嘉宝的《茶花女》,其实这本片子我已经在一个多月前看过了(那次好像是因为给你欺负了想要哭一场去的,结果没有哭),而且老实说,我一点不喜欢这种生的门脱儿(22)的故事(正和我不欢喜《红楼梦》一样),但嘉宝的光辉的演技总是值得一再看的。当然她的茶花女并不像是个法国的女人,正和她的安娜·卡伦尼娜并不像是个俄国女人一样。看她的戏,总觉得看的是嘉宝,并不是看茶花女或安娜·卡伦尼娜,这或者是演员本身的个性侵害了剧中人的个性(好来坞的演员很少能逃出一个定型的支配,即使他们扮的是不同性质的角色,从舞台上来的比较好些)。但无论如何,她的演技的魄力、透澈与深入,都非任何其他女性演员所能几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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