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中国文人_刘小川【完结】(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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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7年,鲁迅去了有“革命策源地”之称的广州。他到黄埔军校演讲,强调枪杆子的重要性:一首诗吓不倒孙传芳,一个炮弹却能将他轰走。

  中山大学他是唯一的正教授,兼文学系主任,月薪三百大洋,可能相当于现在的两三万块钱。他住在东堤的白云楼。许广平当他的助教。她是广东人。

  鼎鼎大名的鲁迅,自然被视为社会名流。各式请柬雪片般飞来,名人请名人,要员请名人,其中有孔祥熙、戴季陶、陈公博这样的显赫人物。而那些自以为是个人物的人也请鲁迅吃饭,真是五花八门。鲁迅不吃这种饭,拒绝十分彻底:门上贴出四个字“概不赴宴”。吃一回就会有十回……鲁迅之所以能够发现各式“捧杀”,与他拒绝成为名流、拒绝插上各式身份标签有关。赴许多饭局,说无穷套话、废话,对一个思想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萨特曾形容这类饭局:不是人吃东西,倒是东西吃人。

  萨特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拒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加缪并不拒绝这个奖项,却同样讨厌社交。

  多少英才被无谓的应酬缠死。犹如水下杂草缠死浪里白条。

  纠缠花样之多,几本厚书写不尽。

  时间多宝贵。而总有一些人活着就为了互相纠缠。废话滋生废话,时间消耗时间。周旋作揖打拱,每张脸上都暗藏几张脸,鬼头鬼脑层出不穷……

  鲁迅以坚实的个体,很容易识种类繁多的群体式的伎俩。

  思想者岂是一句空言!

  难怪他后来感慨: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命。

  鲁迅在广州,曾秘密会见当时的中共广东区党委书记陈延年。

  上海发生“四一二”政变,国民党在广州也大搞白色恐怖。中山大学的进步学生被抓捕,鲁迅冒雨参加紧急集会,愤而辞去大学里担任的所有职务。

  一年几千块大洋,不稀罕。

  鲁迅曾长期寄希望于青年,现在希望趋于破灭,《答有恒先生》说:“我至今为止,时时有一种乐观,以为压迫,杀戮青年的,大概是老人。这种老人渐渐死去,中国总可比较地有生气。现在我知道不然了,杀戮青年的,似乎倒大概是青年,而且对于别个的不能再造的生命和青春,更无顾惜。”

  《而已集》题辞:“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

  在广州,鲁迅陆续编定了《野草》、《朝花夕拾》、《唐宋传奇集》。在那样的环境中,脚踏实地的文化工作未曾中断。

  十月,启程去了上海。

  上海十年。

  先住闸北景云里,许广平先生有文章《景云深处是吾家》,每个字都饱含亲切。后迁北四川路大陆新村九号,房子宽敞而整洁,陈设漂亮。鲁迅从不排斥物质生活。

  《语丝》从北京搬到了上海。

  创造社、太阳社在上海很活跃。茅盾、郭沫若分别从武汉和香港来到上海。鲁迅与茅盾、郁达夫、冯雪峰等一见如故。后来与翟秋白更是平生至交。他不喜欢梁实秋。讨厌帮闲文人……

  三十年代的上海,聚集着中国的文化精英。

  鲁迅专心着述,翻译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及理论着作。他很少出去演讲了,虽然各大学纷纷邀请他。

  许广平生了孩子,取名周海婴。鲁迅对她体贴入微,在她的房间里布置鲜花,让她出院回家惊喜不已。

  1931年的9月25日,上海文化界新闻界祝贺他的五十寿辰。

  他工作,工作,工作……

  通宵达旦是寻常。肖红说:“鲁迅先生在椅子上躺一躺,翻翻闲书,就是休息了。”

  别人喝着咖啡,鲁迅工作着。

  他抽烟,抽烟,抽烟,时常每天多达五十支烟。鲁迅先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多少爱着他的人劝他少抽,或抽点好烟。朋友送他好烟,他却给朋友们备下,自己还是抽劣烟。

  他事必躬亲,连寄给朋友的书都包得整整齐齐,棱角像刀切过。青年给他的稿件,几万字的,几十万字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字迹太潦草的,也使他生气。但生完了气还是埋头细看,抽着劣质烟,咬嗽着。

  翟秋白的文集《海上述林》,耗去他多少体力。编辑,校对,一遍又一遍看清样,酷暑严冬放不下,还拖着病躯。秋白泉下若有知,当仰天慨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鲁迅先生工作之余的乐趣,是和朋友们谈天,坐汽车看电影。未曾逛过一个公园。

  他关怀着中国新兴的美术运动。也自己动手设计书籍的封面。

  他注视着上海的日常生活,写“上海的少女”、“上海的儿童”、“我们怎样做父亲”、“三月的租界”、“上海文艺之一瞥”……

  《且介亭杂文》,厚厚的,厚重的。

  三十年代初的上海,也是血雨腥风的上海。

  常来看望鲁迅的柔石,和殷夫等其他四位青年作家被反动派杀害,鲁迅愤而写下《为了忘却的记念》,痛感“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他深夜挥诗笔:“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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