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牌声里
忘了是看哪位作家的回忆录,其中说到抗战时期日机轰炸重庆后的惨状,最怪异惊心的一幕——是飞来一条炸断的胳膊,手里还捏着一张“白板”。原来有句悲愤的话:偌大的中国竟摆不下一张书桌。积贫积弱的中国,有时候就是连一张麻将桌也摆不下。
钱钟书的小说《围城》里,三闾大学的一班教授也打麻将,当然是偷偷地打;校长要抓,毕竟是国难期间,还有教授的面子,为人师表嘛。结果,教授夫人汪太太出了个好主意,拉校长一起打。
书桌与麻桌,常常相距不远。作家绞尽脑汁写作之余,打两圈麻将,下一盘棋,换换脑筋,是常有的事。胡适、老舍、郁达夫,好多作家都打麻将;而聂绀弩是个“棋迷”,他纪念棋友金满成有诗句云:“你我相交五十载,输赢何止百盘棋。”
大革命时期,国共合作,毛泽东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那时常有一些同事去他家打牌。杨开慧开门一看,就用湖南口音招呼道:“你又来送钱给我用么?今天可不许拖欠!”这个“你”,是大名鼎鼎的早期共产党人萧楚女。一次,萧楚女运气好,赢了不少毫子、铜元。一向沉静的毛部长也有些兴奋。他下了大注,可能是想孤注一掷吧。却遭到萧楚女的强烈反对,双方争执不下,萧楚女“站了起来,粗声叱咤”,说“不行,就不来了,怕什么!”毛部长还是比较沉静,没发火,“他慢慢地收起了他自己的钱,站了起来,一个字也不再说,踱到了隔壁的卧房里去。”杨开慧“自然是了解她丈夫的脾气的,同时她似乎也知道萧的性子”,她打趣地向萧说:“今天便宜了你,下次我们得重新订定办法了。”
写这一段稀见史料的人——孔另境,虽不是文学史上尽人皆知的人物,却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姐姐孔德沚是茅盾的夫人,所以他是茅盾的小舅子。正是这层关系,在重要历史时刻,他“在场”。比如,众所周知的中国共产党“一大”是在嘉兴南湖上的游船里召开的,船上还摆着麻将作为掩护,这主意是李达的夫人王会悟想出来的,而这船就是茅盾让还是中学生的孔另境帮忙租的。孔另境跟着萧楚女去毛部长家里打牌那时候,茅盾是部里的秘书,而孔另境是部里的助理干事。后来,国共分裂,孔另境被抓进天津警备司令部,急得姐姐、姐夫找鲁迅帮忙搭救。鲁迅与“北平的名公”也久无往来,想来想去还是找好朋友许寿裳一起联名写信给他们留日时期的老同学汤尔和——因为汤尔和跟少帅张学良说得上话,后来又找了蔡元培,几经周折,才把孔另境救出来。
不过,这不是孔另境第一次坐牢。之前五卅运动中撒传单被捕,之后因在“孤岛”上海投身文化界抗日救亡活动而被日本人抓去,坐老虎凳;最后一次坐牢是在“文革”中。最后这一次坐牢,时间最长,7个多月。当时年纪大了,又患糖尿病,全身浮肿,手掌皮都剥落下来——这两张透明的、带有纹路的手掌皮已在故乡乌镇的孔另境纪念馆中陈列着。
孔另境不愧是个老囚徒,在拘留所里还在《毛主席诗词》空白处写诗作词:“二十年中三入囚,逢人只觉意气豪,只因囚我者,迟早被打倒。如今第四囚,却受亲人笑,但到秋光老,看我不逍遥!”竟如此坦荡,没有一丝颓唐!最后糖尿病严重了,孔另境的腿烂了一个大洞,都露骨头了,才被允许保外就医。一没有政治结论,二没钱治病调养。他的女儿给姑父茅盾写信求救。面对无产阶级专政,茅盾也没法出头讲什么话,只能在经济上每月给他们汇寄30元钱。
直到生命最后时刻,1972年,孔另境还在写申述信,质问,要求返还被抄走的钱,还有鲁迅、毛泽东写给他的信,非常强悍。一生坎坷终也无法改变他。
孔另境有话直说,实话实说,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大炮”。当年批胡风,他就认为对胡风的斗争太过分了。他在作协上海分会的讨论会上说:“现在发表的批判文章千篇一律,没有超过林默涵、何其芳的论点。”同时他又说:“林默涵、何其芳的文章早就被胡风驳倒了。”在反右浪潮中,他溜到苏州搞创作,还给整风领导小组写信,说是“迁地避嚣,正养身与写作两全之道”,这让如火如荼搞运动的“革命群众”非常气愤。在学习会上,他还说过,现在国际上革命形势显然是处于低潮了,倘还说形势大好,仍然是东风压倒西风,就不免成为阿Q似的精神胜利了——这自然成了他对毛主席的污蔑。而他当年曾和毛主席一起工作过,还一起打牌这档子事,被人指为吹牛,是污蔑毛主席。那时候,神坛上的领袖已然是一尊神,怎么会打牌呢?
孔另境的作品经由他女儿孔海珠女士编辑出版,我见到的有《庸园新集》、《秋窗晚集》,写毛部长打牌的文章《岭南春》、《南国之春》,都收在集子里,一篇写于1934年,一篇写于1949年。
美食家汪曾祺
春节期间多宴饮,吃饱喝足之后,遇着电视里说相声的还在那儿“报菜名”,就不免感到油腻。不过饮食文化又实在是文人雅事,随园食谱,红楼家宴,文字铺陈的美食,不在乎“口福”而是过“眼瘾”。
52书库推荐浏览: 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