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后,落后的中国在一次次被动挨打的交锋中缓慢地走向现代化。铁路火车也同西方的船坚炮利一样既为我们所怕又为我们所羡,是西学的题中之意,是所办洋务之一。所谓“邮传”、“路矿”都是洋务运动中的新名词儿。李鸿章手下得力干将盛宣怀,经办芦汉铁路,督办中国铁路总公司,创办交通大学,后被慈禧太后封为邮传部大臣。
铁路火车在东北的影响是形成那样一个局面,在内地却是一场革命的导火索。推翻满清统治的辛亥革命最终取得胜利,是与四川及各地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所酝酿的反清情绪、民众基础密不可分。清政府出尔反尔要将民办铁路收归国有,极大触动了当时最具经济实力的商人阶层的利益,动人奶酪,抢人饭碗,于是才有民间兴起的“保路运动”,袍哥组织,协同革命党一举推翻满清政府。这段历史反映在文学作品中,前有老作家李劫人的《死水微澜》、《大波》、《暴风雨前》三部曲,后有新科诺奖得主莫言的《檀香刑》。
孙中山《建国方略》之《实业计划》,主要目标是在10年到20年内,修建相当于纽约港那样具有世界水平的三大海港(北方大港、东方大港和南方大港)和许多商埠,修建长达10万英里的五大铁路系统,把沿海、腹地和边疆连成一片,并修建全国公路网,来促进商业繁荣,开导和整修运河和各地内河航道。所以民国时期的铁路建设还是很有成绩的,同文学界相关联的,也留有许多史料。举两个例子:
众所周知,郁达夫散文写得好,其中山水游记留下不少名篇,比如《钓台的春昼》,写严子陵的,几十年来各种散文选本必收。此篇出自他的游记《屐痕处处》。今天我们读这本游记,不会想到,这本旅行散文的写作与当时铁路发展竟有牵涉——1933年秋,杭江铁路即将通车,这条铁路线是从钱塘江经萧山、诸暨、义乌、金华等地,到江西的玉山为终点,全长333公里,一路上颇多风景名胜。杭江铁路局邀请文名赫赫的郁达夫先乘为快,沿新铁路线,遍游浙东,然后写出游记,由杭江铁路局出版,作为新铁路线的广告宣传。此时郁达夫“正想乘这秋高气爽的暇时,出去转换转换空气,有此良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所以就约定于11月9日渡江,坐夜车起行”——这是写在《屐痕处处》中的,可见双方一拍即合。不过郁达夫还是文人脾气,在文章中不忘调侃自己,并向读者交代说,这次旅行,“实际上却是在替铁路办公”,他本人的角色,“是一个行旅的灵魂叫卖者的身份”。这广告员,或者该称他是杭江铁路的形象代言人,他对待这份工作还是蛮认真的,这不仅表现在他写出的许多名篇上,还表现在他未及写出却做了不少前期准备上。如,对于黄山人文历史掌故的辑录,是准备好好写一篇的,虽然后来因故没有上黄山。《屐痕处处》于1934年出版,是“杭江铁路导游丛书”之一种。可以说,这是由政府出面策划的广告宣传行为,有关当局还是颇为努力用心的。
通俗小说家张恨水也把“鸳鸯蝴蝶”搬上火车。1935年他在《旅行杂志》9卷1—12(中国旅行社编)连载小说《平沪通车》,写了女骗子柳系春和头等车厢的银行家胡子云在火车上相遇。开始是细腻铺陈春光旖旎的火车艳遇,当然小说家穿插描写了沿途各小站,真仿佛在替平沪铁路作广告。杨柳青出美女,神秘而婉丽的柳美女欲擒故纵,一步一步诱得银行家上钩,最终骗钱而去,她以下车买苏州特产“白糖脂油糕”骗过银行家和火车上的茶坊,漂亮地溜掉了。鸳鸯蝴蝶派最擅点染的罗曼蒂克故事,在火车急速行进中变了味道,美女变女飞贼了。小说结局一定会让读惯了张恨水的遗老遗少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聊斋》里的惊变,好惊悚!然后望火车而兴叹:人心不古。
可惜的是日本侵略不仅打断了和平建设,也破坏了建设的成果。抗日战争中,扒铁轨,炸火车,像电影《铁道游击队》演的那样,是常事——欧洲反映二战时期的电影也经常出现炸德军军需列车的桥段,当然也有火车运送一大批悲惨的犹太人的影片。而中国电影在冯小刚导演的《一九四二》之中也终于有了类似的难民扒火车的悲惨影像了——这样的大制作,钱没有白花。而此前,只有游击队员在火车上上下翻飞,来去自如,如戏耍庞然大物似的。只有两方面皆得到表现,合起来才比较接近真实的历史。
此后,文学、电影中也不断有铁路火车。“一二·九”运动中,学生们卧轨,请愿,后来沿平津铁路,深入中国广大乡村发动民众,宣传抗日救亡——电影《青春之歌》最后一个镜头就是林道静和江平等学生站在火车车头上激情飞扬的形象。
渐渐地,“火车”这个运输工具,已经从帝国主义殖民侵略的屈辱悲情符号,悄然变换为时代进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积极象征了,特别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象征。
在表现京汉铁路大罢工的电影《风暴》中,罢工的汽笛,火车的鸣叫,成为战斗警报与号角。铁路工人无疑是中国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是革命生力军。(不过影片中最帅的是那位替工人打官司的施洋大律师!)
“文革”时期,“样板戏”《红灯记》中,男一号李玉和就是一位铁路工人,他那一身铁路工人蓝呢制服配上双排铜扣、戴大盖帽,一亮相,还是蛮精神的。“红灯”这一重要道具,也是铁路上的号志灯。这灯是二七大罢工烈士遗物,是传家宝。小铁梅唱词中有“红灯高举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祖祖孙孙打下去,打不尽豺狼绝不下战场”,铁路号志灯已成为革命精神的图腾。另一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为取材所限,省略了小说原作《林海雪原》中关于森林小火车的情节。那在茫茫林海中穿行的小火车,不仅有精彩情节发生其上,就是关于它的描写也是为小说增色的别具一格的特色道具。坐在车头,千山徐徐打开山门,倒坐车尾,看山门一重重掩上,是非常独特的体验,令人过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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