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是大学女生时,就鼓足勇气给周作人写信,请求当他的学生,学习写作。信写得既谦抑又“大义凛然”,将周作人收不收她做学生一事与女权、中国女子为人类做贡献这等大事体联系起来,周作人岂能不答应?后来凌叔华的处女作就是由周作人介绍给孙伏园发表在《晨报》副刊。
1924年泰戈尔来华,是中国知识界一场华丽大派对,从梁启超、林长民到逊位皇帝都很兴奋地参与接待、会见、宴请,鲁迅也去看了用英文演出的泰戈尔剧作《齐德拉》;但隔着岁月尘埃回望,灯火亮处,只见郊寒岛瘦的徐志摩与人艳如花的林徽因左右护侍着白髯飘飘的老诗人。当时报道亦只惊艳于林徽因,《晨报》有文章感叹中国“千金丽质,与泰氏周旋者,林女士一人而已”。这自然报道失实,且不提京城名媛陆小曼那天在演剧场门口卖剧报,凌叔华先是代表燕京大学写邀请函、后来更在家中招待泰戈尔。但有意思的是,凌叔华对这篇文章非常介意,写了文章反驳:“中国女子与泰氏周旋者,确不止林小姐一人,不过‘丽质’与否,不得而知。但是因她们不是‘丽质’,便可以连女子资格也取消吗?中国女子虽不爱出风头,像西洋太太小姐那样热烈欢迎,可是我知道北京中等学校以上的女士,已经有几群下请帖请过泰氏。”词锋颇健,倒是为中国女子争了面子,却也酸溜溜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任什么美女才女,遇上林徽因就美也不够美,才也不才了。不过那天陈半丁、齐白石、姚芒父等画家借凌府招待泰戈尔,凌府现磨的杏仁茶、订制的精美点心以及会画画的温婉殷勤的凌府小姐都给诗翁留下美好印象。第二年凌叔华还早早缝制一顶中国便帽,帽额镶白玉,送给泰戈尔做生日礼物。哄得诗翁高度评价:凌比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泰戈尔的好评一定增强了徐志摩对凌叔华的好感。徐志摩与凌叔华的关系,徐说是知己,凌说是手足。外界有暧昧猜测。凌叔华写信给胡适撇清:“其实我们被冤得真可气,我自始至今都想志摩是一个文友,他至今也只当我是一个容受并了解他的苦闷的一个朋友。”两人一度热情通信,但通信那几个月正是林徽因远去、陆小曼未到的空白期,而信中那些容易引起误解的“疯话”是诗人惯有的热情,只要和他稍后写给陆小曼的《爱眉小札》比一比热度,即可明白诗人的分寸。至于将装有日记书信的“八宝箱”交由凌叔华保存,也是容受疯话的另一种形式,怕其中涉及林徽因的内容惹陆小曼吃醋。追不到林徽因,是徐志摩一生永远的痛,一寸相思一寸灰,那“八宝箱”就装着这锦灰堆。不过诗人也潇洒,曾笑言他死后凌叔华可以用它写传记,也对沈从文说过可以用它做小说素材,不过是一段生命的记录,也说过要将其中的康桥日记送林徽因留念。徐志摩是现代贾宝玉、中国雪莱,喜欢女人,或者说喜欢女人幻化出的他的美的理想。但他的理想美人还是有排名的,林徽因始终排在最前面。尽管婚后徐志摩对陆小曼指天画地赌咒发誓,那陆小曼吃醋、抽烟又为哪般呢?
而胡适对林徽因的欣赏更溢于言表,“八宝箱”风波,林、凌都找胡适评理,胡适明显站在林徽因一边,要凌叔华交出“八宝箱”,在日记里还颇不高兴地记了凌叔华一笔:“这位小姐到现在还不认错!”而林徽因被凌叔华的推三阻四气得抓狂,写信向胡适一通发泄,大意是:我从前不认得她,没有看得起她,后来因她嫁伯通(陈源),进了咱们留学欧美的朋友圈子,又有作品,觉得也许我狗眼看低了人,才大大谦让,真诚地招呼她。万料不到她是这样一个人!真令人寒心。凌叔华在逼迫下极不情愿交出“八宝箱”后,致信胡适,也气咻咻地写道:“算了,只当我今年流年不利吧了。我永远未想到北京风是这样刺脸,土是这样迷眼,你不留神,就许害一场病。这样也好,省得总依恋北京。”大有与朋友拜拜的挥手姿态了。
但当事人与当今学者都有猜测,凌叔华并没有全部交出“八宝箱”中的“宝”。据说她是要独占材料,为将来写徐志摩传作准备——但最终也并没见她写出。只是凌叔华一生都在怀念徐志摩,弥留之际还一遍遍问人:你见过徐志摩吗?令人不禁要多想想,到底她心里究竟怎样对志摩。或者像她的小说《酒后》描摹的微妙情形?夫妻二人在家宴请朋友,朋友醉卧小憩,夫妻俩也是微醺。朋友斯文、有才华,但娶了个不解人意的妻子,因此婚姻生活不尽和谐;女主人曾心仪这个朋友,现在更多是怜惜。男主人夸耀着幸福,许诺要不吝金钱,送妻子想要的礼物。不料妻子要的礼物竟是吻一下熟睡的朋友。这是典型的五四时期小说,沐浴欧风美雨的新人物、新道德,张扬人性。在文酒之风吹拂下,丈夫大度同意,于是妻子怯怯接近,却又急急逃开、不要kiss他了。小说给读者一点小刺激、一份小温馨,没有猥琐。
五四一代女性个性解放尺度蛮大,追求真爱,敢于出轨。凌叔华跟着丈夫去武大、上了珞珈山,闭塞的环境里遇上了朱利安,如火如荼闹了一场跨国婚外恋。东方情调中一个能文会画的才女,“和弗吉尼亚一样敏感”,“聪慧而有教养”,“她称得上是中国的布鲁姆斯伯里成员”,这让带着猎奇猎艳绮思来中国的朱利安惊喜非常,寄回英国的信中写满对这个东方女子的盛赞。一个月后他就给妈妈写信说:“总有一天,您要见见她。她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尤物,也是我知道的唯一可能成为您儿媳的女人。”一个外教,在从教的文学院院长眼皮子底下恋上院长夫人。两人泛舟东湖,又找借口分头去北平。在北平自由了许多,朱利安high得很,他把北平比做巴黎:“能想象有比和情人一起去巴黎更美妙的事吗?她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全身心底爱着你,无比动人。对食物的口味无可挑剔,她是全世界最浪漫男人的梦想。”凌叔华还带他拜会齐白石,又赴沈从文茶会,见到中国文化界诸多人物如朱自清、闻一多、朱光潜等,当然朱利安的身份是外国友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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