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民国_郭娟【完结】(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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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情事终被陈源发现,他给妻子三种选择:一离婚,二不离婚但分居,三断绝婚外情而破镜重圆。凌叔华选三。这让沉浸在朱利安叙述中的读者很是意外,在朱利安留下的信件中,凌叔华爱到要殉情的地步了,之子靡他,怎么就戛然而止、回归家庭了?朱利安不名誉地提前结束武大课程,匆匆走了。这边陈源院长还要编个可信的理由向学生解释,而一干学生还以为保守的陈源赶走了激进的外教。后来朱利安在西班牙牺牲,武大学生开会追悼,陈源也坐在前排参加了。

  凌叔华与陈源一直生活到老,感情如何不得而知。陈小滢曾问过老父何以没与母亲离婚,得到的回答是:她是才女,她有她的才华。陈源与凌叔华恋爱时就眩惑于凌叔华的才华,在他编辑的《现代评论》上一篇又一篇地发表凌叔华的小说,还大写文章夸赞女友文章,毫不避嫌。从凌叔华这边看,她一生最看重的也是要尽最大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她和文学教授结婚,就等于和文学结婚。只是她没料到和谁结婚都还有一堆麻烦事。她抱怨做主妇的生涯,时间都是别人的,用人叫太太,孩子喊声妈,都分你的神,不管你正出神写什么。在一封致巴金的信里,她写道:“一个有丈夫的女人真是公仆。”她只生一个孩子,对唯一的孩子小滢,也似乎不大在意,不怎么管她。小滢说,在母亲看来,生孩子太痛苦,做女人太倒霉。而这位有才华的母亲对于女儿的告诫也很另类:一个女人绝对不要结婚。结了婚,绝对不能给丈夫洗袜子、内裤。绝对不能向一个男人认错,绝对不能。——估计凌叔华也没有为婚外情向丈夫认过错,对丈夫也从来不甚体贴,但她却——理直气壮。

  对于婚外恋,凌叔华没有给出什么可资参考的史料,后人仅从朱利安单方面叙事中重构两人恋情,真实情形如何也很难说。我们知道的是,后来凌叔华一直与朱利安母亲以及他大名鼎鼎的姨妈弗吉尼亚·伍尔芙通信,正是伍尔芙的鼓励,促使她写出了后期重要著作《古韵》;五十年代她到英国,也是通过朱利安的母亲以及一些念旧的布鲁姆斯伯里成员的帮助,在异域成功办画展,打开个人事业新天地。朱利安留下的关系都被她充分利用起来了。

  近来翻看陈学勇先生所著《高门巨族的兰花——凌叔华的一生》,不知怎么就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凌叔华一生努力,但许多事本来开了个好头,却不得善终。与周作人好好地做师生,不料夫君不通国情乱弹“闲话”,被鲁迅和周作人兄弟俩批得灰头土脸,连累她也难以维持师生交谊。与徐志摩交往大概是最脱俗的了,凌叔华记得诗人那些热情的信、热诚的话:“我想我们的力量虽则有限,在我们告别生命之前,我们总得尽力为这丑化中的世界添一些美,为这贱化的标准、堕落的书卷添一些子价值。”还有:“我不能不信人生的底质是善不是恶,是美不是丑,是爱不是恨;这也许是我理想的自骗,但即明知是自骗,这骗也值得,除是到了真不容自骗的时候,要不然我喘着气为什么?”然而,遗憾的是徐志摩死得太早了。与胡适交情也颇深,写信直呼“适之”,一时送鲜鱼,一时邀赏花,当然也少不了托胡适写条子办这事那事。因“八宝箱”两人之间存了芥蒂,但胡适对凌叔华、陈源一直还是照应、帮助的,凌叔华也依然托胡适的门路办事;但她为了“八宝箱”终难释怀,晚年不顾事实地说了胡适不少坏话,打断了本可以成为佳话的终生友谊。她当画家,在英国法国都成功地开过画展,但异国他乡懂中国画的人还嫌太少了;她当作家是成功了,但她的雄心更大,企望获诺贝尔文学奖,当然失落也大。

  这只从高门巨族飞出来的凤鸟,五四新女性,有主见有个性,一辈子努力进取,也取得了成就,但她自己好像并不觉得幸福。

  华丽家族

  说到大家族,总要回到民国。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中国之政治命脉、经济命脉一度尽在其掌握中。看看毛主席新民主主义时期发表的文稿,经常提到并抨击四大家族。国,家,国家就是这意思吧?盛宣怀的孙女回忆盛氏家族往事,曾提到一件小事:她的丈夫、诗人邵洵美花了大价钱,从德国购买了先进的影写版印刷机,但是单靠印文学小册子总是亏本,于是她就去托姑姑想办法,最终从宋子文那里得了一桩印债券的生意。宋子文年轻时在盛宣怀家里当家教,教英文,还恋上了盛家小姐,虽然终因门第相差悬殊而好事未成,但情意还在。这点小忙还是乐于帮的。所以结识官家,自有这样好买卖。这算是毛文章所做论断的一个小小例证吧。

  盛氏家族是清末办洋务起家的一个大家族,那本《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是盛宣怀的嫡孙女写的,因为写于70年代末又是为子孙们写的,并没有想到日后有出版机会,所以没有粉饰、比较真实地展示了这个大家族内部族人子弟的种种生活情形,从清末庚子年逃难、被国人诟病的盛宣怀死后隆重的大出丧,写到抗战时期邵氏兄弟有的抗日、有的附逆,一直到接受新社会改造、昔日大小姐参加街道工作灭蟑螂除四害……所忆时间跨度近一个世纪,是研究中国家族史的难得的史料。

  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是崛起于反清的国民革命的。近些年报纸上也在翻腾“民国四公子”之类的民国往事。共产党要共产,讲大同,自是不讲家族的。不过现在媒体上也有“红色公主”之称谓。而“官二代”、“富二代”的出现,家族企业的壮大,也预示着新的高门巨族的诞生,有趣的是,回顾百年历史会发现,进步青年总是要逃离家的,离家出走才有希望。巴金的小说《家》,以及《春》、《秋》写的就是那时情形。宗族即有宗法,宗法社会一度是革命者要打破的封建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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