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说完这五个条件,因向王铁嘴道:“你既与他来提媒,这几件事,你大概估量得出来,究竟他办得到办不到呢?”王铁嘴见说,笑道:“这些事尽在老身担保,不用本人答应,我敢替他画押。第一,他的财产,不敢说有几百万,三二十万,总该有的。第二,他半生没娶过亲,哪里有妾?他只看中太太一个人,别人都没看在眼里。无论到何时,万没有纳妾的非举了。再说男子纳妾不纳妾,全在太太们手段如何,以太太这样人物,还不能玩男子于股掌之间。他日后唯有拜倒于石榴裙下,还有心纳妾么?第三,他虽没出过洋,没留过学,人倒文明,他的辫子早就剃了。第四,他现在孤身一人,哪里有家族!这个不成问题。第五,他既然是文明人,当然主张男女平权,不自由的事,万没有的。这五件我都替他答应了。至于他的籍贯姓名,也不能不说明的,他的原籍,究竟是哪里,老身不曾问过他,也不便与他瞎造,他是北京生的人,目下只在他们铺子里住。他本身姓褚,名叫褚维宗。如果这事成了,他立刻便租房子,好事马上就办。太太想,哪里有这样通快227事呢!”田氏道:“听景不如见景,我二人究竟要对相一相。”王铁嘴道:“那更好了,我回头便告诉他。太太以为在哪里见好呢?”田氏道:“这样大事,在不及228地方不行,你回去告诉他,教他先在六国饭店请我吃顿饭吧。”王铁嘴说:“那他求之不得呢。”当下她二人又说会子闲话,王铁嘴告辞而去,把田氏的话都告诉褚维宗,乐得维宗眼睛连缝都没有了,他一生还没到过六国饭店吃一顿饭,他只知那里是极有趣的地方,而且也是极秘密的地方,只是他一荡也不敢去。不想这正在进行中的老婆,点地要在此处对相对看,而且要扰他一顿大餐,虽然不曾去过一荡,也要冒险去一次的,不然被这妇人要小看我的。他未免去打听吃六国饭店的规矩,都打听好了,教王铁嘴去邀田氏,他二人在此一饭,事情便成了,说话便娶了过去。二人对于王铁嘴都有赏赐,他们在蜜月期中,虽然都是轻车熟路,更有一番特别滋味。因为褚维宗,虽然零碎成过家,这室家之乐,究竟不曾享受过。他大有平地登天之概229,对于田氏一切供应,无不尽心竭力。田氏见他于花钱上,毫无吝啬,也信他是个很有财产的人,这一点是田氏最满意的地方。他们登广告招女工,是他们结婚一个月以后,因为几个老婆子,都不随田氏意,所以才想出登报招佣的法子。
第十一章
秀卿的娘,在家中把破烂东西归掇归掇,把衣裳铺盖也都拆洗干净,喜喜欢欢地去上工。田氏见她比前天来时更觉干净许多,自是喜欢。秀卿的娘,关于一切饮食,伺候得特别周到。不第田氏很满意,便是褚维宗也以为这个老婆子雇得太好了。秀卿的娘,除了工钱,每日买菜还能剩个角八七的,再说褚老爷也有时约来几位同寅230的打个小牌,零钱,隔几天总得一块多钱,所以秀卿的娘非常高兴,于做事上,更形细腻了。不过有一点可注意的地方,褚老爷虽然有几个朋友,总不见有太太们来。她知道,如今的太太是很阔绰的。假如今天来老爷,明天来太太,那零钱不更得的多了么?怎么这几位老爷竟不带太太来呢?她也曾于伺候酒饭时,向那几位老爷没话找话说,哪天同着太太来或是说请太太来,那几位来宾只是笑,不然就说以后一定来的,可是终不见来一荡。田氏也请过几次,总不见有位太太来。她对于这几位老爷,又都不甚投缘,不但对于这些人不投缘,便是对于褚维宗也有些讨厌了。好在结婚不多日,不便在辞色之间形容出来,但是她也不便231在家里陪着他们玩,她自然有她的去处,什么东安市场、中央公园等处,天天要去的。她有时教褚维宗同她一处游玩,维宗总不愿意与她同走,田氏未免说他些腐败话,说:“公母232俩,同走同游,是世界的公例,有什么不方便!”田氏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有时利用他不一块走233,因为在公园或市场里,她近来很有点自由行动的勾当。她怕维宗疑惑他,每晚对于维宗,加了许多殷勤,乐得维宗要上天。他以为田氏对于他爱情深了,并且以为他这格局的住宅,多情的眷属,真不亚洞天福地极乐世界了。便是秀卿的母亲,也以为投着这样的主人,寻着这样的事由,实在是很幸福的了。她每日计算她的收入,由一月推到一年,由一年推到十年,她算计她于十年以后,能有二千余元的积蓄,她再托可靠的人放一点债,十年以后,更不知有多少利了。她又想她小儿子崇格,于十年以后,已是二十多岁的汉子,有宁先生替他维持,不但有了学问,而且一定有事做。“我积下的钱,给他娶个媳妇,置点产业,我就该养老了。”她如此一想,她觉得她的前途,非常有希望,她也不觉得做事苦,也不想已故的女儿了。她如今一意只预备她十年以后的事,她的本分、她的志向,实在是令人钦佩的。
伯雍自秀卿的娘得着这样一个相当的事情,他这几日很觉舒畅了,他以为虽然没给他娘儿两个寻得一个极有幸福的地方,但是他们也不至受罪。死鬼秀卿托付我一场,总算给她尽到心。以我这样一个没有实在能力的人,能够替一个老妇人、一个小孩子寻着这样的寄身所在,也算傻难为的了。在他娘儿两个没有栖止的时候,伯雍不第心里不踏实,仿佛肩上担着两件物事,总也放不下,连出门娱乐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必定给他们找着地位,仿佛才完了心事,才对得起长眠的秀卿。论理秀卿与伯雍并没什么特别关系,伯雍的境遇如何,她也不是不知道,便是伯雍真维持不了,或是松懈不为,难道还怕鬼责么?不过秀卿于临终时,特地把伯雍叫了去,托付一场,总算是个知己,绝不是利用。假使秀卿会利用人,她可以不死,而且也可以当一任一品的姨太太。皆因她不会利用人,所以才有那个结果。在伯雍也绝不多心她把困难的事情无端加在自己身上,反倒以为秀卿教他办这点为难的事情,意思是教他练习人类互助和社会服务的本分,所以他一定要替他们奔走去。如今幸喜娘儿两个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他卸了重担一般的舒服,也有了精神和子玖凤兮诸人去娱乐。子玖这几日又不到全乐部金宝那里去了,因为他已然达到目的,又到旁处胡闯去。伯雍虽然说他逛法不对,但是他的性质如此,也是改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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