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谷以西,是傥骆道,也叫骆谷道。南口在洋县,北口在周至县,与现在的G108走向接近,相隔不过百里。
傥骆道以西,是褒斜道。南口在汉中褒城,北口在宝鸡附近。与现在的G316-S210有所差距,但差别不大。
褒斜道以西,是故道。南口在汉中凤县,东北至散关到宝鸡,与现在的G316-S210走向接近。
故道以西,就到了秦岭西侧,从略阳、康县至礼县、天水,此即陇西大道。所谓六出祁山,其实指的就是这里,不过正史里只出了两次。
欲跨秦岭,必须走这五条通道中的一条,没得商量。于是这一场战争,不再是面对面,而是点对点,甚至可以说变成了一场猜心游戏。诸葛亮的整个北伐战略,可以简单归纳为:“猜猜看我从五条通道中的哪一条穿秦岭?”而曹魏的防御策略,也可以简单地归纳为“如何堵住这五条通道?”
谁能猜到对方主力的主攻方向,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比如第一次,诸葛亮派赵云从褒斜道走,曹魏一看蜀军冒头,曹真连忙过去堵口,结果诸葛亮主力却从陇西大道上去,一口气占领了三郡。如果没有马谡的失误,说不定就拿下来。后来诸葛亮二次北伐,走散关故道,结果在陈仓被郝昭堵住了口,只好退兵。
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兵出斜谷,进占眉县。当时司马懿跟手下人说了一句话:“亮若勇者,当出武功依山而东,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矣。”
如果我们看了地形,再结合当时形势,就能明白司马懿这句话的用意何在。
A处是五丈原,在渭水南岸,背靠褒斜道;在它的东边是武功县,武功南边正对着骆谷道,西边是宝鸡,也就是当年的陈仓城。
如果诸葛亮从骆谷道出来攻打武功,离东边的长安不足两百里,等于戳到了曹魏的心尖儿。战局到了那个地步,不考虑军事因素,光是后方的政治压力,就会逼迫司马懿跟诸葛亮决战。到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胜败在五五之数。就算诸葛亮肯,司马懿还不干呢。
如果诸葛亮从斜谷出来,驻扎五丈原,那他就是打算渡过渭水,打下岐山。岐山以北是崇山峻岭,诸葛亮一旦攻拔这里,等于掐断了陇西和关中的联系,战略意图和当年守街亭相仿。
司马懿的战略很简单,堵口,死死堵住。你不打我也不打,你打我也不打。反正把你堵住就行。对史书里这段记载也就理解透彻了:亮果上原,将北渡渭,帝遣将军周当屯阳遂以饵之。数日,亮不动。帝曰:“亮欲争原而不向阳遂,此意可知也。”遣将军胡遵、雍州刺史郭淮共备阳遂,与亮会于积石,临原而战,亮不得进,还于五丈原。
所以司马懿那句“西上五丈原,则诸军无事”结合地理来看,实是一句略带着点后怕的庆幸之语,庆幸自己猜对了诸葛亮选择的通道。
北伐路上的小美好
这次重走诸葛亮北伐路线,一路故事很多,在游记里我会慢慢讲给你们听。不过在旅途中有三件很小的、几乎都不能称之为故事的小事,值得在跟大家分享一下。
第一件事发生在甘肃省陇南市下属的西和县。这里是古仇池国,四周多山。我们的车在进入西和县之前,一直在山中高速公路的工地穿行,一群人累到不行。开进县城以后,我们长出一口气,找了个地方随便吃了口面,准备奔赴礼县。
我们吃饭的那条街坡度很大,又狭窄。似乎是个临时的花鸟鱼虫市场。街两侧有好多摊贩,要么是卖鸽子、卖狗、卖猫的,要么是卖花盆的,还有几个卖石头的小摊贩,尘土飞扬,拥挤而喧嚣。十几个穿灰黑色破旧外套的老头斜靠在楼边电线杆旁,眼神有些浑浊。道旁五六个脏兮兮的小店,里面没什么顾客,远处是一个用暗红砖砌起的临时小院落,里面堆放着许多生锈的铸件。附近还有一个公共厕所,可惜已经被木板封住了。总之,给人感觉似乎是一幅落满了尘土的黑白照片。
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钻过这一片混乱地带,把车停在坡上。我们吃完饭钻进车里准备出发。这时,我看到远处一支有着鲜艳颜色的队伍开过来。我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们。他们扎着红绸带,举着红旗,穿着鲜艳闪亮的衣服,站成两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坡上走来。小家伙们迈着步子、甩着手臂,个个走得兴高采烈。队伍旁边的几个老师头戴耳麦,不时喊着:“大家今天高兴不高兴?”孩子们一起大喊:“高兴!”还会有稚嫩的童音慢上一拍:“可高兴了!”这些小家伙的眼神格外清亮,步伐矫健,看得出他们发自内心地高兴,因为笑容纯粹。
这支队伍“开”过来时,讨价还价的摊贩也罢,闲逛的行人也罢,蹲坐发呆的老人也罢,都有默契地纷纷起身,让开一条宽敞的通道来,然后带着好奇的笑意在旁边观看,看着这些活力四射的娃娃穿过街道。那番景象,就像是一管彩色颜料喷在了黑白照片上,霎时让整个画面都生动鲜活起来。
他们去哪里?为什么这么高兴?我不知道。但这次偶遇,让车上的我们感觉心情和眼睛都被清水洗涤过一遍。这是一种意外的、动态的美好,它总是不期而至,然后又迅速消失,让你无从探究动机和缘由,只来得及感受到它残留的淡淡味道,就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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