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蜀军平时伙食真是挺惨,吃块豆腐都能士气大振,太不容易了。
老板又给我讲了个唐玄宗的故事: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在马嵬坡赐死杨玉环,仓皇入蜀,路过剑阁时正赶上冷雨凄风,檐铃响动,心中一时之间无比凄凉。这时当地官员端来一碗剑门豆腐,唐玄宗登时胃口大开,一口气吃光,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剑阁闻铃这段我知道,《雨霖铃》这个词牌的来历我也知道。可这唐玄宗心也忒大了吧?那么久的夫妻感情,一碗豆腐就全忘啦?
先不管姜维和李隆基,武则天故里这个疑问,还是没解开。我在当地找了找宣传资料,还真找到不少。
几乎所有的材料,都从一个民间传说讲起:武媚娘的父亲武士彟是并州文水人,在贞观初年担任利州(广元)都督。武则天母亲有一次游河湾时,有点犯困,趴在船上睡着了,结果遇见黑龙,感孕而生武媚娘。生完之后,袁天罡恰好路过武家,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还没问性别就大惊失色:“此郎君子龙睛凤颈,贵人之极,若是女子,当这天下王。”后来每到农历正月二十三,当地人就给武则天过生日,过女儿节,成了一个习俗。
除了民间传说以外,还列举了其他证据。比如李商隐曾路过这里,写过《利州江潭作》一首,他自注江潭为“金轮感孕所”,金轮指武则天自称金轮圣神皇帝。再比如宋代《九域志》说:“武士彟为利州都督生后曌于其地,皇泽寺有武后真容殿。”这个皇泽寺至今还在,现存“武后真容石刻”一尊,系其晚年着佛装的正面座像。又比如当地曾经挖出来过宋代的一块买地券石刻,上有则天坝地名。
1954年,广元皇泽寺出土了一块后蜀孟昶时期的《广政碑》,郭沫若据此碑考证,认定武则天出生于广元。可惜我手边没相关资料,不知道郭沫若是如何考据推论的。
我的感觉是,武媚娘确实可能出生于广元,但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是间接的,缺乏同时代的直接史料印证,从严谨的学术角度,这事不好下结论。至于故里是按籍贯还是出生地算,这就和学术无关,完全取决于经济利益了……
天色太晚,皇泽寺我没去成,不过抄到了一副寺里的二圣殿楹联,讲武则天的,颇为喜欢,跟大家分享一下:
史分正稗,褒耶贬耶非定评,如果凭心论,岂止六宫粉黛无颜色。
理有长短,抑也扬也实难度,何妨放眼量,曾经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副楹联说得大气磅礴,就算搁到无字碑旁,也压得住乾陵的气场。
夜色已深,伴着南河水声我悄然安眠,无论是诸葛丞相还是则天圣人都没有入梦打搅,他们都是着眼天下的人物,不会纠结于这些小处。
明天,我们即将出川,进入丞相梦萦魂牵的蜀汉陪都——汉中。
第五站 蜀汉陪都汉中(上篇)
我们在广元留宿一夜,次日早早起身,继续向北方前进。才一离开城区,群山就迫不及待涌过来,环伺四周,好奇地俯瞰着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在这些自然巨人的挤压之下,道路如同一根细窄蜿蜒的长线。恰巧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把横亘在车前的米仓山脉小小洗了一遍,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派1020P的高清翠绿山色,轮廓分明,山树藤萝纤毫毕现,随便截一张下来都可以直接拿来做桌面。
四川的山就是这样,无论是德阳的鹿头山、剑阁七十二峰还是这里,无论多么奇绝孤拔,山体上总是覆盖着一层浓密苍翠的植被,把拒人千里之外的险峻略作遮掩,让“蜀道男”在顾盼高冷中,掺杂了几丝亲和气息。
我们向北开了大约三十公里,抵达了真正的川北锁钥、蜀道咽喉——朝天。
看到这里,有人也许要发牢骚了。怎么你写来写去,全是各种锁钥咽喉,剑阁篇你不是还说剑阁是川北的大门吗?然后到了广元篇,又说广元才是真正的大门,现在怎么又改口说朝天啦?到底蜀汉有几道北大门啊?
这个我得解释一下。川北到汉中这一路,几乎可以看成是一条狭窄的单线山中通道,沿途每隔一段都会设置一处关隘门卡。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地铁线路和地铁站的关系,每一处关隘,都可以视为一个站点。不过这些关隘的地址选择,很有讲究。剑阁最适宜建关扼守,广元最适宜经营屯兵,而朝天这里,则最适宜收束交通——它们都是蜀道大门,只是功能不同。
朝天这里有个镇子,镇子南边有一条朝天峡,现在叫明月峡。这条江峡是嘉陵江冲山而成,两侧岩崖高立,峡谷之间的宽度只有一百多米,无比险要。现代之前,这一带的山脉几乎不可逾越,唯一的通道,就只能从朝天峡这里穿行。可朝天峡两侧山岭挺拔,江峡石壁又与江面几乎垂直,怎么走?
古人只有一个办法,修栈道。在岩壁上挖出孔洞、架上木梁、铺上木板、再用铁索相连,而且一修就是几十公里,这份工程量实在惊人。史书里说诸葛亮出川时修栈道的情形:“连山绝险,有隘束之路,便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虽然这是描述剑阁栈道的话,但用来形容朝天更为合适。剑阁虽险,尚有旁路可以依仗,朝天这里,可是一点取巧的余地也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这附近有升仙阁、马鸣阁,都是三国时的著名阁道。老三国火烧栈道的一场戏,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原汁原味。
52书库推荐浏览: 马伯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