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一个大略描述,其实祁山道的支流支路甚多。比如祁山道在西汉水上游还分为铁堂峡道、木门道、阳溪道,这三个地名分别和姜维、张郃、魏延密切相关,熟悉北伐史事的人都知道;在中段还有寒峡道、龙门径、骆谷径、威武径;南端有覆津道、鸣水道、青泥河道、木皮岭道、白水路等……限于篇幅,就不详细说明,学诸葛亮观其大要即可。
总之,祁山古道、散关故道有西汉水、嘉陵江可资利用,这就是为什么诸葛亮北伐的大部分军事行动都围绕这条路展开。有水力漕运支撑,他的后勤才跟得上。而略阳位于西汉水和嘉陵江合流处,处于枢纽地位,其重要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顺便说一句题外话,杜甫在乾元二年在天水待了几个月,然后也是走的这条路入蜀:他从天水出发,坐船沿西汉水到祁山,然后下船至寒峡、西和县,再到成县、徽县,从青泥河至略阳入川。他一路看风景一路吟诗,加上之前在天水写的,写了一百一十七首诗,统称为“陇右诗”系列。后世学者考证陇西地区、祁山古道、嘉陵道一带的史事变迁,杜甫的诗成为极为重要的佐证。“诗史”这个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其实诸葛亮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祁山古道妙用的人。东汉安帝朝有一位高人叫虞诩,他曾担任武都太守,抵御羌人。在当时,祁山古道极其难走,漕运不通,用驴马运输,沿途损耗高达五分之四。虞诩亲自主持,“自沮(今略阳县)至下辩(今成县)数十里中,皆烧石翦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余万。”虞诩的开漕效果惊人,他就任时,整个武都才一万户左右居民,两三年工夫就激增到四万户,而且盐米比从前丰富了十倍不止——要想富,先修路!
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前,勘察了一圈虞诩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写信给刘禅说:“祁山去沮县五百里,有民万户,瞩其丘墟,信为殷矣。”意思是,我光是看祁山到略阳这一带居民区附近的坟头,就知道他们有多富裕了。
对了,再说一个与略阳相关的地质八卦。
这一带最重要的河流,除了嘉陵江,就是西汉水。很多人看了这名字,很容易和汉水搞混。
其实汉水的发源地是在留坝和凤县之间的紫柏山,从这里至勉县叫沮水,到了勉县叫沔水,一直流到南郑附近,开始称为汉水。汉水和西汉水之间,并不连通,是彼此独立的两条水系。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两条水没关系,为什么西汉水要叫西汉水?为啥不叫西嘉陵水?有人提出一个假设,会不会在古代,西汉水和汉水本来相通,前者是后者的上游水源,所以才因此得名?后来因为这一带地质变动很频繁,导致河流改道,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结果在历史文献里,果然找到了一条证据。在《汉书·高后纪》里,有这样一条证据:“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杀七百六十人;地震至八月乃止。”这场地震发生的时间,是公元前186年2月22日,地点正是在略阳。这场地震的结果,导致宁强县阳安关附近的山体发生大面积滑坡,堵塞了西汉水和汉水之间的通道,让嘉陵水把西汉水给夺走了。从此西汉水、汉水之间再不连通。而且地震导致氐道、羌道受到严重损害,到了虞诩时代才重新修通。
这事让人特别遗憾。试想一下,如果西汉水和汉水之间能够连起来的话,那等于把益州、汉中、祁山和陇西四个区域完全连成一片,物流更为顺畅,诸葛亮用兵进退自如,北伐说不定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几百年前的一场地震,居然影响了后世的国运,这还真是奇妙。
我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聊着,车子不知不觉已经下了高速,驶入略阳县城。
一进县城,我们还没来得及欣赏市容,先在天上看到了一番奇景。当时天色已经黑透,我们远远望见城市上空,有无数彩星自高空次第而下,四方云集,诸色缤纷,翠绿色、绯红色、亮红色、乳白色……一时间如同群仙云聚,各自亮出神通放低云头,悬浮在半空俯瞰凡间。我们惊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四周山上点起的彩灯。可彩灯真多啊,一排排,一串串,把这个小城市装点得格外神秘,居然有了点童话般的氛围,这真是个意外惊喜。
略阳的空气极好,有水则纯澈,有山则清香,可见这里也和广元一样是个山水丰沛的地方。不过这个县城颇小,一共没几条街。城里很是热闹,到了这会儿还是车水马龙,沿街商店音响开得震天,摊贩挤在马路上,网吧和饭馆比比皆是。我们开车经过,时不时能看到两栋建筑之间有一大片如同水坝坝体的水泥墙面,接地连天,墙面微微倾斜,看上去很壮观。这不可能是水坝,可到底是啥呢?问过当地人才知道,这里经常地震,为了防止山体滑坡才这么修的。
果然,从汉代到现在,始终还要面对地震多发的宿命啊。
晚上我们住在嘉陵宾馆。嘉陵宾馆附近有一个沿江堤岸上的公园,干净而精致。公园里的灯不太亮,人却很多,散步的,打球的,遛狗的,还有跳广场舞的,声音都不高,步态缓和而悠闲,很有默契。想要看一个城市的性格,最好的地方,就是来公园观察,在这你能看到居民最真实、最放松的一面。看清楚他们,城市的生态也就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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