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那个半埋的石人像,大概是秦非子吧?
山腹之中,居然藏着一个小小的草原,大自然可真是奇妙。
这里感觉还不错,没沾染多少旅游地的恶俗味道,民风尚算淳朴。我们开过风景区后,前头有一个木头杆子拦住的小关卡,守关的大哥说进这个风景区要收门票。我们解释说是从张家川过来的,穿行而已,不是来旅游,大哥很爽快地一挥手,放我们过去了。
我查了一下GPS,忽然有点脸红。关山草原这个地方,远在长宁驿的东南方向,离我们最初规划的关陇大道北线和中线根本是南辕北辙,离南线也跑偏了不知多少。我估计我们一路光顾着观景,过了长宁驿本该折向东方的,结果却奔南而来了。
不过错有错的好处,若非如此,我们恐怕还见识不到山中草原的奇景。
关山草原一过,我们又一头扎进深山里去。景色依然壮丽,但道路变得好走多了,想来是因为这里是一处重要的旅游区,所以路况起码能容大巴车进出。我们走过半路,看到一块大石,上面刻着这里的本名——“热死荒梁”。
………
真是一个充满了鬼故事意味的好名字啊。
我们非常庆幸是从张家川穿过来的,先经历了黄土洗礼,再看此处水草丰茂,由俭入奢,美不胜收。倘若我们从陇县过来,过眼皆是绿黄秋景,再看草原恐怕就没那么震撼了。
日暮前后,我们终于有惊无险地杀出陇山,抵达了东侧的陇县。这里距离宝鸡不过八十几公里,全程都是高速。我们遂不做停留,直奔宝鸡而去。开了足足一天山区小道,平均时速连五十都到不了,现在换了高速,这一路的酣畅淋漓,不必细表。最后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我们终于进入了魏国抵御蜀汉入侵的核心要塞——陈仓。
在酒店住下以后,当地有朋友赶过来接待。我满怀期待地问他,这附近有哪些著名的三国古迹?朋友仰天长笑,然后一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三国古迹?那么新的东西,我们宝鸡一般不太关注。”
我一听大怒,转念一想,立刻怂了。
人家说得没错。宝鸡还缺古物么?石鼓、何尊、铜浮屠、八重宝函、银花双轮十二环锡杖、大克鼎、盠青铜方彝、墙盘、逨盘、胡簋、折觥、秦公镈、五祀卫鼎及晚清四大国宝(毛公鼎、大盂鼎、散氏盘、虢季子白盘)……随便挑一件出来,都能让人顶礼膜拜,真犯不上跟三国较劲。
朋友见我神色颓丧,说:“你也不必太伤心。你不是想考察诸葛亮北伐吗?我有一计,请君细听。这里有宝成铁路,走的路线恰好是陈仓故道,从大散关穿越秦岭直到略阳,是诸葛亮二次北伐的路线。我建议你明天早上赶最早一班火车,坐到秦岭深处的秦岭站,再换车回来。陈仓故道的虚实,就能摸个大概啦。”
于是,在宝鸡,我们的自驾游计划发生一点细微的变化。我弃汽登火,开始了一段奇妙的火车旅程。
第十四站 秦岭
秦岭横贯东西,厚覆南北,以其博大浩瀚的绵绵山岭,和淮河组成了中国最为重要的一条地理气候分界线,号称中华祖脉。即便我们的视角缩小到诸葛亮北伐这么一个专题,秦岭仍旧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这一系列北伐战争,全部都围绕着秦岭而进行,所以如果要称其为秦岭战争,亦无不可。
对诸葛亮和蜀汉来说,秦岭的意义是双方面的,一方面保障了国家的存续,另外一方面却阻挠了北伐的进行。在诸葛亮心目中,秦岭这个地方,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可惜的是,我们这次考察的主要目标是祁山一线,所以只在汉中的秦岭南麓横掠而过,还没有真正深入秦岭考察。
这个遗憾一直到了宝鸡,才终于得偿所愿。宝鸡古称陈仓,南靠秦岭崇山峻岭,看守着秦岭两条通道的北出口——陈仓故道和褒斜道。当地朋友建议我乘坐火车,走陈仓故道深入秦岭,然后再折回来。他说虽然这条路也通汽车,不过正在修高速,路不太好走,而且坐火车你可以看到用别的交通方式都看不到的壮景。
于是在抵达宝鸡的次日,我顾不得流连于青铜器博物馆,直接去了火车站。迎着微熹的晨光,我登上最早一班火车,握紧手里的相机,心中一阵激动。那种心情,和小学春游前差不多。
我的计划是,乘坐火车到秦岭站——大概是在凤县的黄牛铺镇——然后下车,搭乘反向火车再回宝鸡,时间凑巧的话,费不了多少时间。
火车缓缓移动,很快驶过两岸白雾升起的渭水,朝南方而去。远处的秦岭微茫可见,山势连绵几乎看不到一点间隙,让人怀疑火车会不会一头撞到这堵天然大墙上去。我把身子靠在座位上,打算先吃点东西,调整一下状态,以便一会儿尽情欣赏秦岭奇景。可我刚打了几个呵欠,车窗外的景色已经发生了变化。一过任家湾,高楼大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陡坡宽岭,不时有树枝从上头垂挂下来,敲击车厢。
居然这么快就进入秦岭了!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火车走的这条铁路叫作宝成线,从宝鸡到成都,路线和古代的陈仓古道几乎一致。这是秦岭最迷人的地方之一,它的天然形势给了人类五条谷道和七十二个峪口,从古至今的人们,都必须乖乖地按照它规划的路线前进。地理环境岿然不动,时间却在不断叠加,沉积出层层叠叠的历史层次,让古人和今人有着奇妙的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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