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不苦旅_马伯庸【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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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我很快发现,我所遭遇的委屈,也快要赶上诸葛亮了。

  我本打算在火车上好好拍一下秦岭风光。从车窗外望,确实也能看到壮丽景色,可问题是……隧道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走上几百米,窗外就会嗡一下变得一片漆黑,过了很久才会重见天日。我连忙举起相机,抓紧时间寻找景色,刚取好景想按动快门,嗡的一声,又黑了!秦岭美景惊鸿一现,倏而远离。

  我对面的乘客嘿嘿一乐,说:“小伙子你别忙活了。”我颓丧地放下相机,向他请教。对方估计是老铁路,见惯了我这样的人,不疾不徐地说:“这条铁路从宝鸡到两当县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公里,你知道隧道一共多长?”

  “三十公里?”我鼓起勇气报了个大数。

  “少了。”

  “四十?”

  “少了。”

  “五十?”

  “一百二十七公里。”

  “……”

  “你去哪里?”乘客又问。

  “秦岭站。”

  “呵呵,秦岭站啊。你知道从宝鸡到秦岭站多远?”

  “不,不知道……”

  “全程是四十五公里,那你知道这一段的隧道有几个吗?”

  “三十个?”我按照刚才的比例推算了一个数字,不自信地说出来。

  “错,是四十五个隧道。”

  “……”

  “所以你想抓景,架在窗前连拍说不定能抢到几张,从容拍摄就别想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颓唐地坐回到座位上去,口中喃喃说那个朋友可真坑人。乘客又乐了:“小伙子,人家可没坑你。”我一愣,他说:“你等一下就知道了。”然后闭目养神,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火车继续前进,外面时明时暗,黑的时候多,亮的时候少。光暗转换频率太过频繁,我都已经被刺激到麻木了。车窗外的秦岭景色确实不错,火车不是贴着山根前进,而是从半山腰穿山而过,所以视野所及,都是高崖峭壁、悬路险峰。

  火车又一次钻入隧道,乘客忽然说:“你一会儿记得朝外看,朝上。”我迷惑不解,但还是依言而行。等到火车再一次重见天日后,我朝车窗外的上方看去,看到对面有一座宽阔巨峰,峰顶有一条铁路直插过去,甚至都能看见前后的隧道口。这条铁路距离我们倒不算远,目测也就一两公里远的样子,不过海拔高度足比我们高出几百米,很有点悬轨索道的意思。

  这景色真是太壮观了!你能想象一列火车呼啸着从一座座峰顶穿行而过,身边漂浮着点点白云么?这简直就是在秦岭顶端前进啊。

  我问乘客说那是什么线?乘客微微笑了,说:“那就是宝成线啊,等一下我们就会开过那里。”我大吃一惊,虽然我是文科生,但也知道铁路修建的原则是尽量取直。那条线看起来跟我们是平行的,距离极近,而且落差这么大,火车怎么可能拐到那条线上去?

  乘客估计也憋了很久,等我问出这个问题,他立刻作了解答。我没法清楚记录下来,只能凭记忆大概复述一下。

  原来从杨家湾开始到秦岭站这一段铁路,修起来非常艰难。秦岭的山体太过厚实,没办法从山麓钻隧道,太长了,只能选择在相对纤细的山峰中上部开洞修路。可这样一来又产生一个新问题——高度。要钻山顶上的隧道,就必须爬山,可秦岭起伏落差非常大。比如从秦岭山口到秦岭大隧道这一段,直线距离只有区区六公里,却需要火车一口气升高六百八十米,铁路的坡度会十分陡峭。

  这即使对现代化机车来说,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工程师们想出了一个史诗级的办法。他们在秦岭之间修了一段往返迂回的铁路,俯瞰这段铁路的走向,就像是在秦岭之间打了好几个蝴蝶结。这其实就是盘山公路的原理,只不过这次是铁路。

  火车过了杨家湾之后,就沿着这条迂回蜿蜒的铁路,来回绕着秦岭盘升,逐渐把高度提起来。线路层叠交错,上下足有三层之多。刚才那位乘客让我看的位置,就是从第一个环绕去望第三个环绕。别看两边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火车足足得绕上十几公里。当火车从第一个环绕抵达第三个环绕时,爬升的总高度是八百米。

  这条线,就是名声赫赫的观音山展线,号称我国铁路坡度之最。

  “从前走这条线,一个牵引车头都不够,得三台机车一起推。”乘客感慨地说。

  虽然乘客是用很技术的口吻描述,但我听得真是热血沸腾。古人修栈道呕心沥血,今人的辛苦,也不遑多让啊。乘客又道:“这里地形难走,现代人修路不容易,古人更难。所以在古代,这里是一道关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叫大散关。”

  我差点把相机摔到地上。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大散关啊?难怪地势如此险要啊!

  大散关名字来自于流经此地的散谷水,和东边的函谷关、南边的武关、北边的萧关并称四门,历来是川陕咽喉。在我见证了观音山展线的壮绝之后,终于理解此地设关的意义所在了。

  不过大散关的遗址不在铁路旁边——想想也不可能,古人的技术力可修不上山——而是在山下的S212川陕公路旁边,不能遥望,略有遗憾。

  “等一下,可是还有一个好去处呢。”乘客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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