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阵,家里还有一点轻微的油漆的气味,我怕宁萱闻着难受,便建议去北大西门外的酒吧里坐坐。
宁萱答应了,她说也想体味一下我的"休闲生活"。她还以为我经常泡酒吧。其实,平时我几个月也难得去一次。今天提议去,仅仅是因为她来了。
西门外的小巷子里有很多酒吧,虽然比不上城东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的气派,却也显得曲径通幽,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风韵。我不常去,也不知道究竟哪家的气氛最好。我们只好随便碰碰运气。
推开几家酒吧的门进去,里面有各色的乐队在歌唱,他们都是一些浪迹在北京的、还没有成名的摇滚乐队。他们做着单纯的明星梦,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然而,京城的现实离他们的想象却有十万八千里。后来,他们不得不到酒吧里演唱,收入虽然不丰,但也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我们嫌这样的酒吧里太吵,在歌手们声嘶力竭的演唱中,根本没有办法谈话。于是,还没有坐下来,我们就出去了。
后来,我们走进一家名叫"漂流木"的酒吧。它的门是用深色的木头装修的,有一种古色古香的味道。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安安静静的,仅仅放着柔和的轻音乐。温馨的灯光下,装饰也俭朴有致,有点海洋和沙滩的感觉。有些酒吧,装修得富丽堂皇,好像是想模仿欧洲的贵族生活方式的暴发户,却怎么学都是东施效颦,反倒露出自己的马脚来。相比之下,"漂流木"真像是一个小小的港湾,在海洋穷尽的地方,给身心疲惫的探险者提供一处小憩的空间。
碰巧的是,酒吧里没有别的顾客。我们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我们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来。我问宁萱喜欢喝点什么,她说随便什么都行。我便要了两杯红酒。
宁萱悠悠地说:"好久没有过一个如此开心的夜晚了。"
我说:"我也是。我今天一个晚上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说的话还要多。因为你来了,我才有倾诉的欲望。"我的夜晚,都是与电脑和书籍为伴。即使让自己放松放松,也就是去大讲堂看一场电影,让自己的思索在电影营造的虚幻世界中翱翔片刻。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跟女孩一起去酒吧的经历。
在我们的身后,是两根木桩支起一张网。网的扭结处,捆着空酒瓶。一张几平方米的大网,上面点缀了几十个酒瓶。这大概就是"漂流木"这个名字的来历吧。各种各样的空瓶子,大的,小的,精美的,粗朴的,圆滚滚的,清瘦的……聚集在一起,像是瓶子们在开家族会议。
我不禁遐想:每一个漂流瓶,大概都有自己沧桑的故事;每一次的撒网,大概都有一笔不期而遇的收获。那么,我愿意当那个穷得没有鞋穿的渔夫,虽然穷,却有希望和梦想。
美国有一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漂流瓶的故事。由一个小小的漂流瓶,由漂流瓶中的一封信件,引出了两个寂寞的人,以及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当然是好莱坞式的老套子,但很多细节却散发着诱人的魅力,像黑暗中的珍珠。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宁萱听,她笑了一笑,对我说:"我突然想写一首小诗,题目就叫《漂流瓶》。我们茫然的命运,从本质上来看,与这些漂流瓶有什么区别呢?"
"真的?快,念给我听听吧。"我立刻来了兴趣。我相信她是一个能够"七步成诗"的才女。
宁萱思索片刻,便轻声地朗诵起来:
是不是每一个漂流瓶都来自远方
是不是每一个远方都有一位姑娘
是不是每个姑娘都心怀忧伤
是不是每段忧伤都藏着梦想
是不是每个梦想都能乘着波浪
是不是每朵波浪都能找到方向
是不是每个方向都能望见彼岸
是不是每处彼岸都能碰上偶然
是不是每个偶然都有一双慧眼
是不是每双慧眼都能湿润心田
是不是每块心田都渴望爱情
是不是每一份爱情都能结成良缘
她那轻柔的声音,在浓郁的烛光之中流淌着。我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让全身的毛孔都尽情地张开。像千百双眼睛。让这千百双的眼睛来捕捉波浪的声音。又像千百双耳朵。让这千百双耳朵来倾听波浪的芬芳。
这声音,是雨后的彩虹的色彩,是成熟的柚子的芳香,是海浪拍打岩石的节奏。
这芬芳,是潮汐后沙滩金黄的颜色,是漂流瓶的橡木塞子的香气,是海螺回应海风的旋律。
宁萱告诉我,这是脱口而出的一首诗歌。她经常会突然地想起一些诗句来,也没有刻意地搜集和记载。因此,很多诗歌过了几天以后,再也记不起来了,就好像被海水卷走的贝壳,再也不知所终。
听她这么说,我感到十分可惜,赶紧在心里把这首小诗默默地记忆了两遍,直到保证记得一字不差为止。这么好的诗句,让它们随风而来,随风而去,真是太浪费上天的赐予了。
念完诗歌,宁萱累了,她把两支胳膊放在桌子上,把半边脸庞放在胳膊上。她的眼睛注视着咫尺之遥的烛光。她的脸庞全部被笼罩在烛光之中。她一脸的不设防,一脸的无辜,一脸的圣洁。
她干脆就闭上眼睛,倾听轻柔的音乐。她眨眼睛的时候,眸子里的光彩,就像是深秋寒潭上掠过的点点阳光;她闭上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就像花园里的栅栏,掩住满园的春色。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她在我的面前,却无拘无束、落落大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须掩饰,也不必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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