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也说回来,莲心寺中的白塔,确实是一处美丽的景致。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提到过它:"桥南有莲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顶缨络,高矗云霄,殿角红墙松柏掩映,钟罄时闻。此天下园林所未有者!"清人林苏门也咏叹说:"月明最宜看,撑空一白塔。"我真想你快来扬州,我带你一处一处地游玩。我真希望你在单调而紧张的生活之中,能够有这样悠闲的游玩的时刻。
扬州的典故不计其数,简直能够写成一部独立的文学史。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慢慢闲谈。
爱你的宁萱
两千年二月二十三日
四、廷生的信
萱:
我真想看看你穿上红色的衣服是什么模样。我不要看照片,我只要看真人。然而,现在,我只能在想象中一次次地描摹。
你是一个看不出年纪来的"天山童姥":穿上"宝姿"的职业套装,就成了经理级的白领丽人;穿上"淑女屋"的裙子,立刻又变成了一个小中学生。
有一天,我挣到了钱,别的什么都不买,就给你买一柜子的衣服,特别是透明的长裙。我要看你的长裙在风中飘扬的样子。
我会到扬州来的。同时,我也盼着你来北京,假如你来了,我的"稻香园"会立刻就变成"爱情海"。我也将与那些诗人一样,诗如泉涌。我要不停地为你写诗,一直到老。
宁萱,你确实是最好的导游,你将扬州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古人有"扬一益二"之说,你是扬州人,我是成都人,我们两个人恰好占有了中国最富庶、最优美的两个风水宝地。
晚唐诗人杜荀鹤在《送蜀客游淮扬》一诗中说:"见说西川景物稠,维扬景物胜西川。"而唐人卢求也说:"大凡今之推名镇为天下第一者,曰'扬益',以扬为首,盖声势也。"可见,早在唐代,人们就将扬州和成都并称,以它们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
美国学者谢弗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中,一开头就这样赞美扬州的繁荣:"虽然殷实繁华的四川成都素来以优雅和轻浮著称,但是当时流行的'扬一益二'这句格言中,还是将成都的地位放在了扬州之下。"但是,也有人认为,扬州不一定比得上益州。有人说,成都的优雅和繁荣,"扬不足侔其半"。可见,这两座城市一直在"明争暗斗"。
宁萱,你没有去过成都,我也没有去过扬州。那么,什么时候让我们一起游览一次这两个互相不服气的城市,我们互相担任对方的导游,带着对方看遍它们最美丽的地方。最后,让我们来公正地比比看:今日的扬州和成都,究竟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呢?
虽然我是成都人,但因为你是扬州人,我便当了成都人的"叛徒",我愿意放弃对成都的颂歌,转而对扬州进行咏唱。咏唱扬州,也就是咏唱你。你是扬州最美丽的小女儿。我因爱你而爱扬州。
扬州是一座诗与歌的城市,是天上的城市,而不是人间的城市。那里曾经有汉大赋的开山之作--枚乘的《七发》,曾经有音乐史上的绝响--嵇康的《广陵散》,曾经有"孤篇盖全唐"的诗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要是仔细算起来,中国一部诗词曲赋的历史,怕有半部是在扬州写成的。
这些天来,我开始留心搜集有关扬州的史料。我想通过了解扬州来更深入地了解你,那里有你的童年。
我发现,扬州人的生活似乎天生就具有某种诗性。嵇康一曲《广陵散》,就与扬州结下了不解之缘。嵇康是那个艺术"自觉"的时代最真诚的艺术家之一。他的《广陵散》我们听不到了,却存留在我们的想象之中。嵇康临刑前,没有呼唤亲人的名字,也没有高喊某某万岁。他没有感叹生命的短暂,他仅仅是无比惋惜《广陵散》的失传。
对于像嵇康这样的艺术家来说,艺术高于生命,生命为了艺术。他不能忍受生活在一个万马齐喑、暗无天日的时代。我相信,即使没有小人钟会的诬告,嵇康照样摆脱不了被杀戮的命运。嵇康明知钟会与宫廷关系密切,可以随时向统治者打小报告,但他依然要傲慢地对待钟会,惹怒他、刺激他,我想,嵇康是有意要这样做的。
所以,与其说嵇康是"他杀",不如说他是"自杀"--他以死亡来表达对一个毫无诗意的时代的最后的抗议。
他以自己的死亡来完成最后一首音乐。
由失传的《广陵散》,我又想起了《笑傲江湖曲》,想起了刘正风和曲洋,想起了令狐冲和任盈盈。他们独立于权势之外,坚守心灵的自由。他们超越了所谓的"正"与"邪"的区分。那些在红尘中争名夺利的人们无法理解他们的价值观念,便只好认为他们另有所图--他们自己热衷于名利,却不允许别人超脱于名利之外,而恨不得将与他们不一样的人全部消灭。
权力的肮脏与艺术的纯洁,在一部《笑傲江湖》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权力试图消灭艺术、消灭艺术中的真实和美。权力似乎做到了,但它最后还是失败了。
如果说权力占据了空间上的优势,那么音乐乃至艺术就占据了时间上的优势。权力能够驱使百万人为一个统治者修筑长城,音乐却能够打动千年以后亿万颗的陌生人的心灵。隋炀帝能够杀死诗人,却杀不死诗人的诗歌。
一下子又说远了。还是回到扬州上来。扬州是一座风流的城市,也是一座有血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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